叶清言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别人无法评判对错。
她没有再劝，只是说道：“我要出城。”
重明能在御林军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出来，甚至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查到洛水书铺，显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果然，听她这样说，重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皱起眉来。
“现在不是出城的好时机。”他说，“虽然比起前阵子，城门处稍稍松懈了一些，但始终还是有风险的。你藏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到你，若是你觉得此处太过艰苦，我也可以给你找一处住所，总好过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出城去。”
“我一定要出城。”叶清言说，“你有办法吗？”
见她坚持，重明便也不再劝她，沉吟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办法是有的，但怕是要遭些罪。”
“没关系，”叶清言一口应了下来，“只要能出城，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也不迟。”重明说道，“当年我混迹街头的时候，因为经常偷窃，难免会被人追。为了不被抓住，我发现了一处堪称完美的藏身之处，那便是地下的排水渠。”
“后来我进了宫，手中有了钱之后，在外面收拢了不少人手，悄悄将水渠重新修缮了一遍。”
“现在的地下水渠，可以通往京城的任意一处，自然也能离开京城。”
他看着叶清言，说道：“但水渠最后是排入城外的河中，如今的天气，你是知道的，且不说你的水性如何，真的落了水，若是不尽快上岸，单单是寒冷，你便受不住。外面有人接应你吗？”
叶清言摇摇头：“我自己有法子，只要你告诉我从哪里下去便是。”
重明看了她片刻，最后移开了目光：“我帮你这一回，之后便不再欠你什么了。”
他用手蘸了一下茶水，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地底的水渠四通八达，若是不知如何分辨方向，人一旦下去就会迷路。离韭叶巷最近的水渠，就在出了巷子往东走不远，你顺着地面上的排水沟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水关。”
叶清言听得仔细，一直到他全部讲完，她才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重明又道：“只要你记住分辨方向的记号，前面这一路都是很好走的。只是临近入水口那处，是要在水中下潜的，你最好买一身水靠。”
他依旧不解：“按说你现在留在此处是最安全的。躲上一年半载，等上面忘了你，你再出城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叶清言就只是笑，并不解释。
重明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能叹了一口气，趁着月色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雪地里，叶清言关上了窗子。
躲？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笑来。
待四皇子登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叶家。
四皇子不会忘了她的，她留在京城，就是主动留下了把柄，让叶家畏手畏脚，不敢动作。
她必须要走。
……
三天后的夜里，叶清言来到了重明口中的水关前。
水关口由木板盖住，她掀开木板，轻巧地跳了下去。
眼前是一处过水涵洞，约有一人高，脚底有浅浅的一层水，已经结成了冰。
叶清言掏出火折子点燃，顺着涵洞往前，越走里面的温度越高，涵洞也变得低矮起来，她不得不弯下了身子。
到了入水口处，叶清言深吸了一口气，挽起裤脚，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排水渠处于地下，温度比地面要高出不少，她的脚上穿着特制的雨鞋，鞋面是加厚的，防水又保暖，踩在污水中也不会打湿了袜子。
走出大约十几丈，叶清言遇到了第一处雨篦子。
据重明所说，整个排水渠里，每隔一段路便设置了一处雨篦子，用来拦截杂物，以免堵塞。
叶清言用照了一下，眼前这处雨篦子，是用铁栅棍组成的，底部细密，往上约有一人宽，她侧着身钻了过去。
一路上她都沿着水路往前走，遇到了转角处便停下来，仔细分辨墙边石壁上刻着的记号。
不知道走了多久，地面上的水越来越深，分岔口也相隔越发地远了。
叶清言知道快到出水口了。
她脱下衣裳，露出里面的水靠，将包袱紧紧地系在了身上，继续向前走去。
污水已经到了她的腰腹，偶尔有东西在水流的冲刷下碰触到了她的腿，她也只是屏住呼吸，尽量不去想那是什么。
水位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她就只有脑袋还浮在水面上。
耳边传来了阵阵水声，叶清言几乎不用费力，水流便推着她一路向前，一直撞到了一处栅栏。
火折子早就熄了，整个地下水渠中漆黑一片。叶清言摸索着，很快摸到了重明口中的机关，她用力按下去，那栅栏晃了晃，下一刻便被冲开了。
叶清言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中，拼命向前游去。
从这里往前，整个涵洞都被污水灌满，她必须一口气游出出水口才行。
十丈，二十丈……叶清言不知道自己究竟游了多久。
她的肺叶像是灌入了滚烫的铁水，爆发出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水压将耳膜压得嗡嗡作响，胸腔里的心跳声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刺痛感顺着指尖开始攀爬，一路爬到了她的大脑。
——要死了么？
李元朗的脸忽然浮现在了叶清言的眼前，他狰狞地笑着，伸手掐向了她的脖子。
“滚……滚！”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叶清言猛地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的脚奋力一蹬，身子忽然悬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地下污水带来的温暖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河水。叶清言猛地清醒过来，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回过头，身后是巍峨而沉默的城墙。
出来了……出来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小腿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酸胀。疼痛如电流般从脚踝窜上膝盖，脚趾不受控制地向内弯曲，整条腿在痉挛中扭曲成了僵硬的弧度。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单侧腿如同灌铅般坠向水底。河水灌入她的喉咙，她想挣扎，身体却比在水渠中更无力。
冰冷的河水带走了她的体温和力气，一个水浪涌来，河面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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