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平两口子私下里谈的事，林向安并不清楚。
不过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
天还没亮，院子里已隐约传来动静。
昨夜几人聊得有些晚，若不是赵泽身边的下人提醒，催他早点歇息，说今日还有祭祀与家宴，兴许还得继续聊下去。
几人这才作罢，各自回房安歇。
林向安差不多卯时便醒了，躺在床上静了片刻，便起了身。
屋里原是备了火盆的，但他睡觉怕热，便没用。
何况赵家的床铺厚实柔软，暖意十足，也实在不需再添什么。
他披衣起身，简单整理后，便到院中舒展筋骨，练些基础动作。
不多时，院里的下人也陆续起来了。
见他正在练功，皆悄声绕行，不敢打扰。
将近半个时辰，林向安刚收功，正打算去洗漱。
忽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喊声，貌似是赵泽那边屋子传来的。
他朝那屋走近几步，这才听清楚。
“少爷，您快些起来吧！祭祀就要开始了，迟不得啊！”
是赵泽的贴身小厮鸣涧，语气里带着焦急。
“少爷，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屋里半点动静也无，显然赵泽压根没搭理他，仍旧呼呼大睡。
林向安见状，便推门进去，穿过层层纱幔，就见鸣涧站在榻前，一脸为难。
“怎么了？”
屋内铺着地炕，暖意融融。
鸣涧一见是他，顿时像找到了救星似的，低声道：
“林少爷，今天主家那边一早要祭祖，少爷再不起身就要误了。”
后面还小声嘀咕道，
“本来老太爷不喜他，这要去晚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训。”
虽是小声抱怨，林向安却听得清楚，心里一动。
看这样子，赵康平这一房与主家那边，关系很不好啊！
他微微点头，笑了笑：“行，我来叫。”
说着，目光落到床上。
床上的人分明还装睡，身形绷着，纹丝不动。
林向安走近一步，语气平静地道：
“怎么？真等我叫你起床？”
赵泽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脸上哪还有半分睡意，分明早就醒了，只是赖着不肯动。
鸣涧见他终于肯起来，赶忙上前伺候穿衣。
林向安瞥了一眼，伸手制止道：“鸣涧，让他自己来。你去多打些热水，一会儿好洗漱。”
鸣涧听他这么说，心里反倒安了，乖乖应下退了出去。
在他看来，只要林少爷在，少爷就不敢胡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顿时静了下来。
林向安站在榻前，俯视着赵泽，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明明醒了，为何不起？难为下人干什么？”
赵泽没正面答话，反倒笑嘻嘻地赖皮似地道：
“你们来我这做客，总得陪你们多待会儿嘛。”
林向安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淡淡，眸光却沉下来。
赵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有没有说实话，他一眼便知。
别看林向安平日温和，但真沉下脸来的时候，那股压迫感总让人下意识心虚。
赵泽咕哝了一声，低下头，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泄了气似地道：
“好吧好吧，我说……其实我是不想去参加祭祀和家宴。”
这话一出，林向安便明白了几分。
节日祭祖、家宴，这在大族中是头等要事，哪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若是旁人，林向安或许不会多问。
但赵泽不一样。
在他心里，赵泽和林远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是兄弟，也是晚辈。
这是他一直以来多照顾他们的重要原因。
哪怕年纪上未必差太多，但两辈子加起来的心理年纪，堪比他们的父辈。
“和那边关系不好？”
赵泽垂着头，声音低低的：
“嗯，祖父祖母不太喜欢我和我娘，同辈的兄弟姐妹，大多也跟着不太理我。”
随后将自家的情况，和林向安简单说了一下。
当初赵老爷子奉调回朝，赵家内部便起了波澜。
赵康平的三个嫡兄都留在了辽东。
而他继母所出的两个儿子则随祖父入京。
再之后，赵康平入京，凭真本事步步高升，快速脱颖而出，又靠着家族恩荫，升到千总的位置。
千总这个位置，是武官的起点，看起来低。
但京畿边关千总，却不一样，立功易被朝廷注意，勋贵镀金的好地方。
武将家庭，还是得靠军功立足。
而赵康平的另外两个兄弟，恩荫入锦衣卫，但仅为千户，远离核心权力。
老爷子看重他，惹了老夫人不快。
矛头自然落到李宝珠母子身上。
赵渊还好，跟着赵康平进了军营，离家在外。
可赵泽本就在江南长大，跟那群兄弟姐妹本就没多少感情，又有长辈有意无意带头冷待，受些排挤也不奇怪。
所以他能避就避，不想出席那些场合，也能理解。
在古代的大家族中，最讲究的便是多子多孙。
相比之下，姐妹之间的竞争远没有兄弟来得激烈。
她们竞争的核心在于婚姻价值和在家族中的位置，主要围绕优质的婚配对象和丰厚的嫁妆展开。
这种竞争往往更为隐性，也更微妙，拼的是父母的宠爱、才艺教养、外界声名等。
但说到底，她们的婚姻，大多还是服务于家族利益，很少拥有真正的选择权。
而兄弟之间，则是明面上的争夺。
从资源分配到未来继承，家族的大部分利益与地位，几乎都集中在男丁身上。
谁能更进一步，不仅关系到自身命运，也可能决定一整个支脉的兴衰。
这种竞争比起女子之间要直接得多，也残酷得多。
影响胜负的，不仅有嫡庶之分，还有长辈的偏爱、个人的能力，甚至母族的背景与背后的支持，全都不可忽视。
林向安心里清楚大家族的竞争，是无法避免的。
但赵泽总归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太多残酷的事，心思终究是简单的。
便温和地说道：“阿泽，你爹娘疼你，渊哥也护着你，这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没那么不重要，做做面子功夫，就够了。”
毕竟古代一个孝道，把人压的死死的。
都在跟前了，还能不做做面子工作。
“你聪明些，若是要和他们打交道，你就趁机喊郑佑来家里，有他在，其他人定然不敢惹你的，”
没多说赵康平的军功，那终归要靠时间打磨。
可眼前的局面，总得先过得去。
但郑佑在的话，就不一样。
一是两家是姻亲，二都是武勋世家。
郑佑早晚是武安侯，赵家不会得罪他的。
赵泽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鼻子竟有点发酸。
“我知道了。”
林向安想了想，宽慰赵泽道：
“至于你娘，你也不用担心，毕竟你大舅舅在京里任职，还有你爹在呢。”
若不是这些依仗，他们一家怎么可能单独分府而住。
“好了，快快收拾吧。你去参加祭祀和家宴，我们就在你院子里等你。等你忙完了，咱们一起出去看花灯，还能赶上皇城的烟火。”
赵泽“嗯”了一声，终于起身下床，动作利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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