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丰叫裴烁倒酒的时候，管家一愣，识相地将酒壶放在他手旁，退了出去。
裴兰有点坐不住，噙着笑倾身而起：“我来斟，大男人笨手笨脚的。”
笃，笃。
“他斟。”
钟明丰声音不大，却如定音之锤，让人大气都不敢透。
裴烁站起身，垂下眼，沉默地拿起酒壶。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他的手很稳，没有一滴溅出。
“这个项目即日起，烁仔你退出吧。”钟明丰缓缓的拿起筷子，眼尾都不扫一下旁人，“你跟纪小姐的关系，也不适合待在一个项目里，总会惹来闲言闲语。依我看……”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裴兰，语气平淡：“阿烁之前待在英国做咨询就挺好的，何必非得在国内混？”
“啊？烁仔哥哥不是才回来没多久，又要走？”钟嘉怡蹙着眉反对，却被钟明丰凌厉的眼神震得噤了声。
咚。
裴烁手肘不自觉一抬，竟把身前的酒壶碰倒了。热酒顺着桌布的繁复花纹，一路蔓延开来。
“抱歉，我妈说得对，我的确笨手笨脚的。”
“一家人难得齐齐整整吃一顿饭，以后的事，再安排吧。”裴兰突然自顾自地端起了勺子，舀了汤小小地抿了一口，点点头：“今天的佛跳墙真的很鲜，火候正好，不愧是用陈年火腿，味道就是很不一样。来，大家都尝尝……”
钟明丰有点讶异地看着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身旁这朵牡丹竟第一次这样无视自己的存在，仿佛她才是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狮子王。
而裴兰似乎愈发肆无忌惮，用手拿起桌上的羊排，不管不顾地大口啃起来，直啃得油脂沾上了她精心涂抹的口红，满嘴流油。
“你们都不吃吗？今天的羊排也很不错呢，”她噙着笑，边吃边随着戏台上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缓缓地跟着节奏摇晃着身子，轻哼着。
钟明丰压下怒火，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将矛头指向儿子：“俊豪，看到没有？以后这个钟家还有整个集团，还得靠你稳重些，别学些不上台面的……”
而钟俊豪，一言不发。
他没有喝汤，也没有吃菜，而是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待到钟明丰耐心用尽，又要开口时，他才慢慢悠悠抚了抚茶杯：“这桂花乌龙真是清幽甘甜，回味无穷……”
话至此，钟明丰才惊觉手中茶杯里竟是平时不入流的花茶，过于寻常廉价，这些年从不会出现在他手中。
而桂花乌龙，却是钟俊豪妈妈生前最爱的茶。
“你……”钟明丰觉得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是什么问题。
妻子仍是妻子，儿子仍是儿子，他心中提防的纪年在媒体前愿意并肩站台，他防范着的裴烁低头斟酒，他忌惮的弟弟配合上演“兄弟情”。
眼前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完美的剧本在走，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董事长，”就在这时，裴烁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其实今天不仅是钟家的冬至家宴。老街坊也办起了‘幸福岁暖囍帖街’活动，同时也在多宝食街摆起了三百米流水席，与全城共庆。”
裴烁突然站起来插话，似乎全然忘记了十几分钟前钟明丰才叫他退出项目。
他看了一眼纪年，目光坚定：“如果可以，建议董事长跟居民们来个现场直播连线，以表达您对囍帖街的关心，也让街坊们感受一下，真正的同心同德，共筑繁荣！”
钟明丰望着裴烁的目光愈发阴郁，从来没有人跟他报备过，今天还有这么一个环节。
怪谁？
怪自己那个一声不吭只顾着喝茶的儿子，还是怪被自己踢出局的弟弟，亦或是怪此时此刻已经在啃第二根羊排的妻子？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钟明丰话还没说完，纪年便站起来，举着手机里疯狂刷屏的群聊给他看：“钟董事长，大家非常感谢明丰集团出资支持这次活动，都在说，感谢董事长！”
出资？明丰集团出资？
这时，包房的落地大屏上出现了视频连线，一头是囍帖街街一头是钟家家宴。
“纪小姐，你这是……”
钟明丰想要打断她的投屏，而她眨眨眼，凑过来轻声道：“董事长，二楼记者招待的宴会厅同步在播，这才是今天最好的媒体素材。”
他铁青着脸噤了声，像被利刃抵着喉头。
囍帖街上，虚虚冚冚。
直播镜头猛地拨开钟家祠堂压抑的空气，撞进一片流光溢彩的喧闹之中。“幸福岁暖囍帖街”的霓虹灯牌在老街周围闪烁，映照着下方摩肩接踵的人潮。
囍帖街口的3d全息投影请柬、百年榕树挂满的LEd柔性屏是新型的心愿牌、婚纱店内体感扫描仪5秒生成定制款婚纱喜服、机器人穿着礼服在囍缘汇的废墟舞台上走起了catwalk……
镜头一转，多宝食街正上演着一条龙美食盛宴，座位从里面一直摆满了人行道上，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那充满镬气的饭菜香，还有囍饼店糖水铺新创传统和现代结合的分子料理，供大家免费试吃……
大家对着镜头挥动双手，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祝钟董事长和家人，还有所有的朋友们，冬至快乐！”
“多谢明丰集团出钱出力！”
“幸福南城，各有各精彩，才是真幸福！”
钟明丰在一双双期盼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对着镜头微笑，一边招手一边回应：“冬至快乐，大家吃好玩好……”
而这时，他突然发现欢聚喧闹的人群中竟有些异样！无人机镜头缓缓扫过在夜幕下被灯火点亮的囍帖街，空气中仿佛跳跃着人情与烟火交织的欢腾——这里正上演着一场打破次元壁的盛大联欢。
一位身着《原神》中钟离华服的coser，鎏金岩纹的衣摆拂过老街青石板，正从一位年迈的婆婆手中接过新鲜出炉的“联名Ip囍饼”。饼皮被烙上了精细的璃月徽印，内馅却是地道的陈皮豆沙，传统与虚拟在此刻奇妙交融。旁边，《间谍过家家》中约尔太太造型的少女，利落的杀手服外竟围着一条广绣围裙，熟练地拿起一盘子的“囍帖街廿四味凉茶”派街坊，杯壁上贴着劳埃德先生的q版贴纸，甘苦的凉茶竟也带上了几分“任务完成”的爽快感；各种动漫里的cp双双对对换上了秀禾服和裙褂，竟有一种毫不违和的中式美。
除此以外，还有Ip款的糖画、3d打印巧克力、姜撞奶……老街的店主居民、打卡的游客与coser们，分享着同一份甜蜜，对着镜头比起剪刀手。
囍帖街仍是那个囍帖街，街坊依然是那帮踢着拖鞋到处走的街坊，可却在现代化科技与二次元的加持下，呈现出了一副不一样的生机——这不是简单的商业联动，而是一场文化共生的狂欢，传统的民俗与跃动的幻想在此刻达成了完美的结合，乐也融融。
钟明丰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又复杂的情绪，他脸色阴沉地转头看向钟明辉，见对方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立刻对着纪年低喝：“可以了，结束吧。”
纪年侧了侧头，乖巧地关掉屏幕：“好的，董事长。”
“来来来，一家人食饭嘛，最紧要是和和气气，开开心心，”钟明辉又恢复了在这个家做惯和事佬的模样，拍着大家肩膀招呼着重新入席，又看了一眼窗外戏台上刚刚唱罢的一台戏，忍不住抚掌：“看得我犯戏瘾，大哥大嫂，容我上台吟唱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好极好极，”裴兰率先响应，笑意如春：“好久没有听阿辉开嗓，今日难得家宴，又有戏班吹拉弹唱，一于让你唱个够！”
“拉叔现在还扎不扎得了马步啊？”钟俊豪握着茶盏，狭长的眼尾透着揶揄，“小心坳柴……”
“好笑了，老当益壮！”
钟明辉即刻起身来了个四平大马，又“咚锵咚锵”走了个缀步，直惹得一旁的钟嘉怡咯咯大笑。
钟明丰原本还在黑着脸回想方才的一幕幕，见此刻全家人气氛轻松，又是过节，楼下还有一堆媒体，也不好发作。
更何况，以后再这样一大家子地聚在一起，也没机会了。
想及此，他便也缓了缓神情，少有地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对着钟明辉扬了扬下巴：“去唱几曲吧！”
钟明辉领命，却没有立马下楼，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纪年：“纪小姐身为南城妹仔，可会唱上两句啊？”
纪年有点愕然。
不知道哪里的窗户没关好留下缝隙，一阵凛冽的寒气从背后袭来，将屋内开着暖气却让人昏昏欲睡的混沌吹散。
她知道，等了一晚上，风终于来了。
“会一点。”纪年抬了抬下巴，淡淡定定地微笑。
“难得相聚，那不如齐齐对唱两段，”钟明辉轻轻呼了一口气，哈哈一笑：“咱俩一曲泯恩仇，也不枉相识一场！”
纪年点了点头，她有一种错觉，似乎上的不是戏台。
而是战场。
“好。”
-
两人下楼换装，众人纷纷落座。
夜色如墨，将钟家祠堂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宴会厅灯火通明，红木圆桌上的珍馐佳肴散发着热气。落地窗正对着中庭那座新修葺的戏台，看得一清二楚。戏台飞檐翘角，在射灯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披挂着过于鲜艳的红绸，有一股说不清的厚重感。台前的池水倒映着灯光，波光粼粼，却照不清池底的幽暗。
钟明丰坐在主位，手旁的茶碰都没有碰过一回。他在沉思，想着楼下现在长枪短炮架在四周，明日的报纸头条、本地热搜又会如何报道这场“兄友弟恭”、“商民乐”的家宴？
思忖间，戏台上的锣鼓笙箫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一束追光打下，照亮了戏台中央的身影。
钟明辉换上了一身蓝白戏服，水袖长摆，脸上化了浓重的油彩，却掩不住眼中的熠熠神采。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清冽的夜风，直直看向远处，像是与主位上的钟明丰对望。
纪年脸上反而素净，整个人清瘦又利落，只是一身华贵的金丝大红袍，远远看去像是穿了大一号的喜服，不太修身。
记者们纷纷将镜头对准俩人，要把他们这打擂台打了大半年最终“握手言和”的一幕记录下来。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纪年声音略哑，戏腔虽显稚嫩，却仍有着粤剧的韵味和悠长。
席间宾客皆是一愣，钟明丰嘴角的弧度更是僵住了。他皱着眉头去看裴兰，却见她又低头吃起鱼子酱脆皮烧肉来，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半点不妥。而钟俊豪和裴烁，一个在低头看手机，似乎窗外的事和自己毫不相关；一个则全神贯注地听着曲，握着茶盏细细地品。
钟明丰虽不太懂粤剧，却也知此时唱的曲段是《帝女花·香夭》——讲的是那明末长平公主与夫婿周世显城破殉国的故事。
萧萧瑟瑟，悲悲切切。
在这冬至团圆之夜，却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但，箭已离弦。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钟明辉的吟唱牵动了在场人的情绪，女声男唱，却有八分当年白雪仙的风韵。大家都在好奇，这两人不是应该上演大团圆戏码吗，怎么选这样一段凄婉至极的桥段？
“我偷偷看，偷偷望……”纪年从前绕到后，将主舞台给到钟明辉。
就在这时，随着凄怨的二胡如钝刀割肉般缓缓逸出，聚光灯打在钟明辉身上，他水袖甩出，飘向远方的眼神霎时锐利如刀，唱词陡然一转：
“我带泪带泪暗悲伤，只因太惊惶，怕大哥假仁假义，这兄弟情根本是假象！”
在场记者们一个激灵，面面相觑，似乎在怀疑自己耳朵有没有听清歌词。怔愣间，远处紧接着急急传来下一句句唱词：
“瑞士疗养送葬身场，同根生相煎忙！一把火收买人命，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囍帖街巷！”
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是指钟明辉被送去瑞士，会被暗地里干掉？而囍帖街的火灾命案，是人为的？！
这背后，是……
“这唱的什么乱七八糟！” 钟明丰终于明白过来，他猛地站起，脸色煞白，指着戏台咆哮。
他想冲下去阻止，但隔着三层楼，中间还有一群媒体记者，此时下楼就是自投罗网！
他慌乱地看向身边的裴兰和儿子钟俊豪：“拦住他！快去拦住那个疯子！”
裴兰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鲍鱼，仿佛没听见。钟俊豪则冷冷地看着父亲，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一动不动。
而台上的二胡琵琶声不停，钟明辉的每一句唱词唱出，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钟明丰的心上，也通过现场的直播信号，砸在全城观众眼前：“唉！惜花者甘为伥，停心药，只因阿嫂知真相！
……
记者们纷纷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停心药？”
“阿嫂？哪个阿嫂？”
“是说原配夫人，钟俊豪的妈妈？她好像是抑郁症引发心脏病去世的……”
“啊？钟董不是深情陪伴吗？难道……”
“不会吧，药是他停的？！”
……
“胡说八道！他疯了！他在说谎！”
钟明丰彻底慌了，冲出宴会大厅直奔下楼，踉跄间绊倒了两张凳子，连皮鞋也掉了。
……
“人前假悲伤，转身便娶新娘，只因那裴嫂八字旺！唉，明辉贪婪隐瞒真相，谁人料这厄运到头上！唉，谁人知，囍帖街变坟场，市场黑手藏民脂尽入囊，金玉裹毒肠，人命是闲账！待千秋唾骂注罪人在灵牌上！”
钟明辉唱完最后一句，看着兄长发疯似的从楼梯跑下来，边跑边挣脱记者的包围，口不择言地对着镜头大喊：“你别污蔑我贪民脂！是纪年，是那个纪年代表街坊签的合同！白纸黑字，双方你情我愿！”
一直在身后沉默的纪年，此刻缓缓站到台前。她在聚光灯下举起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对准了镜头一层一层剥开，露出触目惊心的流脓伤口：“各位记者，签约前一日我迎面收到飞车的死亡威胁，而这伤口，是钟董事长‘邀请’我签约时，‘不小心’用热水留下的‘纪念’。这份合同，是否自愿，一目了然。”
直播突然切了画面，放出了当天纪年手背受伤，水泡狰狞血肉淋漓的图片，以及医生的诊断书。
“根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条：一方或者第三人以胁迫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受胁迫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
镜头里出现了一身黑色修身西装的叶咏欣，红唇如烈焰决绝，波浪长发挽成髻，透着纹丝不乱，整个人有一种近乎冷峻的秩序感：“钟明丰先生以危害我当事人纪年及其亲属安全为胁迫手段，致使其在违背真实意愿的情况下签署合同。我方依法行使撤销权，该合同自始不发生法律效力！”
真相浮出水面，证据确凿，直播弹幕和现场议论声瞬间爆炸。
绝望和暴怒彻底吞噬了钟明丰。他眼见精心营造的形象崩塌，众叛亲离，理智尽失，一时间怒急攻心，却像块雕塑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竭尽全力维持着威严和体面，只冷冷吐出一句：“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要找我的律师。”
“钟董事长，是时候让所有人知道实情了。由始至终，我们视为命根的囍帖街，不过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子，民生、人命、法律……你都视若草芥，弃如敝屣。”纪年缓缓地将绑带慢慢绕回在手掌上，字字铿锵。
“爸，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一声‘阿爸’，”钟俊豪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牛皮本子，目光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父亲：“我最近喜欢翻些旧物，竟翻出妈的日记来。当年明丰集团创业时，是她拿出全副身家、还说服外公借款来支援你。可是她知道太多你做过的腌臜事，她不敢对外讲，都写在日记里。可是，最后还是被你换了抑郁药引发心脏病去世……”
“你……你……”钟明丰捂着胸口，气都要透不过来，“你是我的儿子，你反我有什么好处？！钟家一切迟早都是你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错了，你不要打着一切为我好的旗号做这些，我受不起。当年如果没有妈和外公的支持，你根本走不到今日。说到底这个集团不姓‘钟’，它有一半是属于我妈的……我只不过，是为她的死讨回公道，要回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钟俊豪说罢，与对面的裴烁对视了一眼。二十几年了，他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恨错了人。
“钟董事长，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裴烁拿起手机，摁下了播放键。
里头传来马骝华恐惧而语无伦次的声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铁钉，直接将钟明丰钉死在耻辱柱上。
“不是我！不是我！”
钟明丰在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下彻底疯魔了，他猛地往后退去，又发现无路可走，举起手挡着刺眼的灯光猛地抬起头！
远远间，他看见那一朵人间富贵花静静地立在三楼窗前，手里似乎还举着一杯酒，摇晃间，对着他冷笑。
原来，自己早已众叛亲离。
身边的每一个人，竟不知从何时起，都已悄然织成一张大网，只待今夜，将他这头自以为是的狮子王，彻底困在网中。
一人扯一角，收网。
“哈哈哈……”钟明丰大笑起来，猛地操起身边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竟发疯般砸向在戏台旁的小女儿钟嘉怡！
“我让你们看！我让你们逼我！”
“嘉怡！”
众人惊呼，裴烁飞身过去护住妹妹！
几乎是同时，纪年眼神一凛，侧身飞起一脚，精准地踢在钟明丰的手腕上！“哐当”一声巨响，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顺势一个利落的擒拿，将状若疯癫的钟明丰死死按在戏台边上。他失控的身体压着高台楠木架上垂下的红绸，只闻“刺啦”一声，丈余长的一道血色应声撕裂、飘零而下，宛若今晚这场大戏终于曲终落幕。
就在这时，祠堂大门被轰然撞开，公安人员与更多的媒体记者一拥而入。
“有趣……我用了三十年建起这座摩天大楼，你们推倒它，只需要一场戏……”钟明丰迷离的眼神却逐渐清明，他又恢复那一副掌控全局的冷静模样。
在包围中，他慢慢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又望了一眼仍站在高台上的钟明辉：“你宁愿下地狱，也要毁了我。”
“是啊，横竖都是下地狱，有个伴，也许没有那么冷。”钟明辉说罢，不再看向前方的混乱，而是仰头望着戏台顶棚描金的龙凤，脖颈绷出孤绝的弧线，像引颈就戮的鹤，又低低地吟唱起来。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
凄婉的唱词中，他的水袖猛地向天抛去，白色的纸屑洋洋洒洒落下，像是冬日飘雪。
是那幅儿时稚嫩的手绘画，画的是他和他的大哥。如今化作尘埃，再无法拼凑成往日记忆。
记者蜂拥围住现场几位主角，而裴烁一手牵着纪年，一手护住妹妹嘉怡，奋力挣开人群离去：
“抱歉，钟家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
远处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裴兰像没事人一样，安静地喝完手里的酒，缓缓用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嘴角和每一根手指。然后，从手包里拿出一支鲜艳的口红，对着小镜子从容不迫地、一丝不苟地，将嘴唇重新涂得饱满鲜亮。
一如这冬日里开得最艳的那朵，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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