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与那等宵小之人为伍，将军，末将愿随您战至最后一刻！”
常骏气势高昂，单膝跪地。此言一出，帐内瞬时安静下来。
温念之的脑子似是被炸开一般，饶是再不懂行军打仗，这会儿也能听出常骏话里话外的意思。
太守紧闭城门，萧锦羡歼灭三万祁军的计划被完全打乱。
幽云城供给军营的粮草一断，这营里的口粮只能再撑个五日左右。
今日这场大战，定会叫将士们身心俱疲。
撇开伤亡人数不说，光是这等晴天霹雳，便能挫尽军中士气。
饶是再苦苦支撑，可只待西祁援军一至，这一战，只能是败了……
萧锦羡心口一沉，将常骏从地上扶起来。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全军归营，整装再战！”他转身行至案前，迅速写下一封密信交给常骏。
“常将军孤身驰援已是不易，烦请将军将此信送至台东城沈清手中。”
萧锦羡顿了顿，语重心长，“请常将军务必将我五千精兵带离台东，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
“末将领命！”
言罢，常骏寻了一匹快马，不敢耽搁，连夜奔赴台东。
两军收势，双方战损均不小。
苏豫被派往幽云城，与高博谈判。
熬了一晚，再有片刻，天就该亮了。
这会儿，大帐中只剩下温念之和萧锦羡二人。
她蹑手蹑脚地行至萧锦羡身旁，扯了扯他的铠甲，轻声道，“将军，还有……办法吗？”
萧锦羡回过神，熬过一宿的面上略微苍白。
他牵起一抹笑，揉了揉温念之的头发，没有回答她，只是问，“怕不怕？”
温念之摇摇头。
她应该怕的，换作以前，她定会偷偷溜走。
可是这会儿，她哪儿也不想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只因一个小小的决定，便能叫上万人埋骨于此。
原来，萧锦羡也不是战无不胜的。
比如此刻，顶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裹着一身银麟铠甲，也挡不住他满身绝望。
“念念。”萧锦羡取下那枚羊脂白玉递给她，“这是我的贴身信物，你拿着它，直奔雄州关，请那里的守将迅速出兵支援。我军，便还有胜算。”
温念之呆若木鸡地接过那枚价值百两黄金的玉佩。
她拿在手心里掂了掂，只觉十分沉重。
“你会骑马。”萧锦羡踱步至案前，“我便把凌云给你，它速度快。”
“我们还能撑多久？”温念之问。
“十日。”几乎是脱口而出，萧锦羡撩开帐帘，受伤的士兵陆陆续续被抬了回来。
温念之跟在他身后，将那枚玉佩握得紧紧的。
话音落下，两人再没了言语。
萧锦羡去了战马营，亲手将凌云的缰绳递至她手里，“记住，出了幽云地界，便不要回头。”
温念之僵硬地点了点头。
直至她翻身上马，萧锦羡才拍了拍凌云，眼底浸润着不舍。
但他只是说，“去吧，记住，要快。”
千万，不要回头。
哪里还有什么援军呢？
几乎是在常骏入营的同时，萧锦羡收到一封密报。
朝廷集结的十五万大军，被一道圣旨无故压在雄州关，止步不前。
他复盘了整件事情。
萧锦羡与高博除了因流民起过数次冲突外，更是往日无怨。
这人在和平时期，倒是替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战事一起，才犯了糊涂。
若是仅凭借这点儿私仇，尚不足以要了他萧锦羡的命。
是以，定然是齐铭联络了旧部，在幽云城外给他布下了死局。
而高博，只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理由，便是那封令齐相倒台的密信。
他死了，也要拉着萧锦羡陪葬，进而等同于折掉章恒的羽翼。
可温念之是无辜的。
萧锦羡以为此战必胜，先前才存了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思。眼下，败局已定，他只要她能活着。
那枚玉佩，还能再当百金，够她一世无忧了。
望着温念之渐渐消失的身影，他笑了笑。
片刻之后，敛住心神，疾步朝中军大帐走去。
就算是败了，也要败得顶天立地。
苏豫已在帐中等了一会儿，见到萧锦羡，他赶紧迎了上去，“将军，那高博就是个缩头乌龟！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城门！”
苏豫在城门下对着高博骂个不停，可高博就是不为所动。
急得苏豫勒马回缰，转头回了营里。
萧锦羡早已料到如此，并未接话，反而将话锋一转，“苏豫，你跟着我有七年了吧？”
“若是从小算起，至少十年了。”
萧锦羡坐在案前，点了点头，又揉了揉眉心，“七年前，家中遭遇变故，你我逃过一劫。这七年以来，隐姓埋名，几乎都投入军中，你可有后悔过？”
一些久远的记忆，零零散散的拼凑起来。
他从小便是萧锦羡的随侍，萧锦羡出事那年，两人才至东庆寻到章恒太师。
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他便带着苏豫从军。
十五岁那年上战场后，几乎都是踏着敌人的尸山血海一路过来的。
他带着苏豫冲锋陷阵，打了无数场胜仗。
翩翩公子，花样年华，几乎没过过什么享乐的日子。
如今，忽而陷入了此等困境。
后悔吗？
“从不。”苏豫抱拳，“将军待我如亲兄弟，末将不悔！”
饶是走到如此境地，饶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苏豫不悔。
“很好。”萧锦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云已带着温念之安然离开，眼下，我唯一遗憾的便是……”
他踱走两步，更似一声无助地呢喃，“母亲大仇未报，孩儿，不孝。”
苏豫抿紧了唇，面色也沉下来。十七岁的少年，眼底难得浮上一丝热泪。
天已大亮。
浓云聚在一处，将天际压得极低。
寒冷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
暴雪将至。
苏豫跟着萧锦羡走出帐外，看见了忙碌的万宁，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伤员之中。
她还上不了战场，便力所能及地帮着军医处理伤兵；要么，再去伙房帮忙烧饭。
苏豫忽而心生好奇，温念之历来最放不下这个小孩儿。
如今，却是说走就走了……她，怎么忍得下心的……
萧锦羡巡视着此次的伤亡情况，又亲自去清点了最后的粮草。
终于下了最后一道军令：“养精蓄锐！五日后，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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