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宫灯摇曳，宫道上也已经安静下来了。
沈清和正坐在桌案边翻阅医书， 远处传来脚步声。
听清那声音后，沈清和微微蹙眉。那声音由远及近，稍有纷乱，可以听得出来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宫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寝殿门口，小路子将小源子带进殿中，神色凝重，“娘娘，源公公来了。”
沈清和抬眼看了一眼小源子面上不怀好意的笑脸，握着笔的手稍稍用力，朝小路子道：“下去吧。”
“是。”小路子不放心地觑了小源子一眼，躬身与他擦肩而过，在寝殿的门外无声立着。
小源子面上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但眸子里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精明。他如旧行礼，“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沈清和搁下笔缓缓起身，把医书倒扣在自己抄写好的药方子上，“源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啊？”
小源子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轴，“这个，是今日秦大人送来画像，奴才已经按照娘娘吩咐换了呈给皇上的画。”
沈清和敛眉，“那就多谢源公公了。”
一边说着，沈清和一边伸出手想要拿过那画轴，小源子却向后退了半步，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了重湘宫寝殿的华丽陈设。
沈清和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食指轻弹一下，侧目看向小源子。
小源子弯唇笑了，目光里再也没有半点顺从与恭敬，“皇贵妃娘娘，实不相瞒，这画像奴才看过了。上头的人，是重湘宫里的江梅姑娘吧？”
沈清和心里一沉，并未开口接下他的话头。只是徐徐转身回到了桌案后头，神色自若地重新坐下身来。
“今日褚妃娘娘被送去慎刑司之前，口口声声说，这江梅是外邦余孽木颜晴。”小源子的手指在画卷的卷轴上轻敲两下，“这事...皇贵妃娘娘可知啊？”
沈清和并没有回答小源子的问题，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柔声径直问道：“是小路子给源公公的荷包，源公公不满意？”
小源子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刺耳，连寝殿外的小路子都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娘娘贵为皇贵妃，放眼后宫，圣眷无人可比。重湘宫给的红包，奴才自然是满意的。”小源子说着，语气变得微妙起来，笑意也愈发地张狂起来，“奴才投奔效忠皇贵妃娘娘这许多时日了，看着娘娘自宸妃成了今日的皇贵妃。奴才为娘娘办事，这么久了，娘娘也未将奴才当成过自己人，只是用些银子便将奴才给打发了。”
沈清和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这一次，源公公想要什么呢？”
“奴才的命本是不值钱的，幸得江公公提拔，皇贵妃娘娘看中，才能有今日。”小源子满意地笑了笑，也没绕弯子，躬身上前，双手将那画像放在了沈清和的面前的桌案上，“奴才想要御前太监总管的位子。”
沈清和将视线落在那卷轴上，半晌，才徐徐将画卷展开。
沈清和早知道这画上会是什么，可打开之际墨瞳还是颤了颤。
那人像线条粗犷，并不精致，如此看来秦善远应该是并未学过作画的，可他却将木颜晴的眉眼刻画地极为精细，入目三分。
想来秦善远对这双眼睛的记忆的确是极为深刻的。
沈清和微微笑了，收起那画卷看向小源子，“好。”
小源子眸光一亮，朝沈清和再次躬身行礼，沉声道：“皇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奴才感激不尽。”
说完，倒退着离开了重湘宫的寝殿。
小路子面上极为和气地送走了小源子，关上宫门后疾步跑回了寝殿中，“娘娘，您真的要帮那个小源子？他个狗娘养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杀了自己师傅不算，如今竟还威胁到咱们重湘宫的头上了。”
沈清和引着桌案上的烛火，将手上的画轴给烧了，又随手扔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冷冷道：“不必气恼，他活不过今夜了。”
小路子怔怔地看着廊下那被寒风吹得愈发旺盛的火苗，追问道：“今夜？”
“是。画像被换之事疑点颇多，是瞒不过皇上的。他在御前当差，皇上自然留不得他...”
小路子猛地转过头，看着沈清和眼里跳动的火苗。细想了一番，不禁脚下一软，趔趄了一步，“那...皇上岂不是能知道是咱们...？”
沈清和并没有回答，极为平静地看着木颜晴的眉眼在火焰中燃烧殆尽，从医书下抽出自己写的那个药方子递给了小路子，“这是本宫调配的医治不服之症的药方，你明日去太医院，帮本宫取来这些药材来。若是有人问起，直说便是。”
说完，转身入内寝安置去了。
*
寂静的尚宸殿里。御案上平摊着一幅画像。画上的女子面上覆着黑纱，仅露出了一双眉眼，冷漠地直视着画像外的人。
顾桓祁与那画像上的人对视许久，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缓缓站起身来，用手边已经凉透的茶盏灭掉了香炉里的一分春。
待最后一缕青烟无力地飘散在空气中，香气湮灭，顾桓祁拿起那幅画像，交给了一旁的小碟子。
小碟子一怔，不明所以地上前双手捧起那画像。
顾桓祁负手，问道：“你闻闻，这画像上，除了一分春的香气，可有旁的味道。”
小碟子眼珠一转，鼻尖凑近那画像用力地嗅了嗅，中途觑了一眼顾桓祁的脸色，一时不知该装作不知，还是实话实说。
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为难道：“皇上恕罪，奴才...不善辨香。”
顾桓祁紧抿着嘴唇，双手仍负在身后，面上并无半点波动，“这一分春你也闻了许久了，还分辨不出这画像下是否有旁的味道吗？”
小碟子知道这是顾桓祁的警告，于是赶忙低下头，又装模作样地嗅了嗅那画像上的味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觉着，这上头的香味就是一分春的香气，并没有旁的香料。”
顾桓祁目光从画像上扫过，背对龙椅看着空旷地尚宸殿，金砖上映着跳动的火光，华贵耀眼。
“自秦善远伤了腿，秦书礼的夫人便开始礼佛，她的家中日日燃着檀香，就连秦书礼呈上来的奏疏都带着经久不散的檀香气味，为何今日这画像上没有半点檀香香气呢？”
小碟子没说话，垂下头，将那画轴卷起来，双手恭敬地擎着。
顾桓祁的目光在尚宸殿里游移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手边已经渐凉的香炉上，“这画的笔触细腻，墨色黑亮温润，富有光泽，所用的墨汁是油烟墨。而秦书礼是个善书法之人，家中常用的，是松烟墨，松烟墨的光泽，不应如此。”
小碟子擎着那画像的双手渐渐收紧，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桓祁话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眼下这幅画像并不是秦书礼送进宫中的那一幅，而是被人暗中调包过了。
冰冷的空气从殿外蔓延进来，方才还被青烟萦绕的香炉上凝结了一层水雾。
“朕的身边，有人不忠，”顾桓祁徐徐开口，声音比香炉上的水雾更加冰冷，“你知道该如何处置吧？”
想起从前江义敏与自己说起过的「处理」方法，小碟子颔首，声音极小，却铿锵有力，“奴才明白。”
顾桓祁深吸一口气，转入了尚宸殿的暖阁，抬手挑开了小榻旁明黄的帷幔，露出两幅画像来。
一幅是五年前沈清和册选时的画像，另一幅，是沈清和所画的自己。
那画像的画法笔触与今日那幅蒙面女子画像上的如出一辙。
顾桓祁立在那两幅画像前，怔怔地望了许久，半晌，他看着沈清和的画像轻声问道：“清和，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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