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的最后一阵掌声漫过窗沿时，西天的日头已浸在橘红的霞光里，像枚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熟鸡蛋。喧嚣了整昼的会场慢慢敛了声气，剧组人员与县镇领导们道着别，踩着夕阳的金边往东山度假酒店去。小吴书记脚步带风追上前面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温煦又妥帖：“王主任，今天换个新鲜去处？农业合作社备了大锅饭，都是地里刚摘的菜、栏里刚杀的禽，要不要去尝口土味？”
王主任眉梢微挑，随即漾开笑纹：“大锅饭？这可是有些年头没沾过了。你们合作社还保留着这老讲究？”
“可不是嘛，”小吴书记侧身引路，语气里带着股子淳朴的热络，“就是想让大伙儿找找集体生活的感觉。米是合作社的稻子碾的，鸡鸭是后山散养的，没一点虚头巴脑的添加剂，吃的就是个原原本本的香。地方就在合作社大食堂，敞亮得很！”
宣传部王主任眼睛一亮，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哦？大锅饭？这可真是稀罕了。小时候住村里，跟着大人去大队食堂打饭，那铁锅炖菜的香味，现在想起来喉咙还发紧呢。行，就去尝尝你的大锅饭，误不了返程。”
大伙见王主任来了兴致，也笑着应道：“好啊，正好看看你们这农业合作社的大锅饭，藏着多少老味道。”
一行人转了方向，没多会儿就到了合作社大食堂。还没迈过门槛，一股醇厚的香气已抢先裹了过来——是红烧肉炖得酥烂的油香，老母鸡慢煨出的鲜甜，混着大锅菜里豆角、土豆、茄子的混合气息，像只看不见的手，勾得人胃里直打鼓。
推开门的瞬间，几位领导都有些挪不开眼。偌大的食堂里，十几张长条木桌码得整整齐齐，桌凳是最朴素的样式，却擦得能映出人影。墙上挂着几幅水彩画，画里扛锄头的农人、拉犁的老黄牛，透着股子泥土里长出来的生气。最打眼的是靠墙的一排大灶台，三口黢黑的铁锅正冒着乳白的热气，周师傅系着蓝布围裙，握着长柄大铁勺在锅里翻搅，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油亮的围裙上，映得他脸上的笑愈发真切。
“哎呦，这排场，这光景，还真有当年的劲儿！”王主任快步走到灶台边，探头往锅里一瞅，忍不住赞道，“好家伙，这红烧肉炖得油光锃亮，颤巍巍的，看着就解馋！周师傅，你这手艺，能抵得上城里大饭店的大师傅了！”
周师傅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憨厚地笑出满脸褶子：“王主任您可别抬举我，就是庄稼人做饭的实在法子。肉是合作社自己养的黑猪，调料就搁了点酱油、冰糖，没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吃的就是个肉本身的香。”
“好一个本味！”王主任拍着大腿，眼里闪着怀念的光，“现在城里饭馆的菜，盘儿摆得比花儿俏，可就是吃不出这种扎实的香味了。来你们这儿，真像回了小时候，这大锅饭的香，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转头问身后的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已经拿起筷子夹了块刚出锅的炖豆腐，入口的瞬间眼睛都亮了，“嗯！这豆腐嫩得能掐出水，还带着豆子的清甜味，就是小时候娘在灶上炖的那个味儿！”
“这玉米饼子也地道，边缘带着点焦脆，咬一口直掉渣，香！”
小吴书记笑着往桌前引：“快坐快坐，都趁热吃。周师傅他们备了满满三大锅，管够！”
众人围坐在长条桌旁，大盘的炖菜冒着热气，刚出锅的馒头暄软雪白，金黄的玉米饼子堆得像小山。没有了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也没了会议室里的正襟危坐，大家拿起碗筷就着热乎气吃起来，话题从合作社的收成聊到儿时偷掰玉米、摸鱼虾的趣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敞亮的笑，整个食堂里热闹得像年三十的年夜饭。
周师傅端着个大汤盆挨桌添汤，嗓门洪亮得像敲锣：“大伙儿敞开肚皮吃啊，锅里还多着呢！王主任，您尝尝这鸡汤，后山散养的老母鸡，小火煨了俩钟头，精华都在汤里呢！”说着就给王主任的碗里舀了满满一勺，金黄的汤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
王主任抿了一口，鲜得眯起了眼，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才是鸡汤该有的味儿！周师傅，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师傅摆摆手，又转向另一边，“镇长，您那碗米饭要不要再添点？新打下来的米，熬粥都香得很！”
“要得要得！”镇长笑着把碗递过去，脸上泛着满足的红光，“这大锅饭吃得舒坦，比啥山珍海味都对胃口！”
“就是就是，谢谢周师傅，谢谢合作社的同志们！”众人纷纷道谢，眼角眉梢都带着被热乎饭菜熨帖后的松弛。
小吴书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转身朝角落里的徐大国扬了扬下巴：“徐导，剧组的就餐安排在酒店旁边餐厅了，都是按你们列的单子备的，看看还缺啥不？”
徐大国正埋头扒着碗里的米饭，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玉米饼子的渣：“不用不用，挺好的，麻烦你了小吴书记。”他刚才也凑过去尝了几口，那股子朴实的香味，确实吃得人心里踏实。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李县长放下筷子，站起身：“小吴书记，今天这大锅饭吃得太对味了，像是把小时候的日子重温了一遍，谢谢你们啊。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忙。”
“领导慢走，我送送你们。”小吴书记赶紧跟上。
送走了县镇领导，食堂里的喧闹淡了些。徐大国抹了抹嘴，往手上拍了两巴掌，给手下打了个电话，“好了同志们，吃饱喝足，该干活了！各部门准备，首拍开始！”
剧组的人早就在葫芦弯村头候着了，一听这话，立刻像上了弦的发条。灯光组架起设备，录音师戴着耳机调试麦克风，场务忙着清场，没几分钟就在村南头的田埂上布好了景。徐大国扛着摄像机站在田埂中央，眯着眼看了看光线，刚才还带着些松弛的神情瞬间绷紧，眼神里透着股子不容错漏的认真。他先是对着脚边一片油菜花田拍了几秒，又缓缓往后退，镜头由近及远，把嫩黄的花田、青灰的田埂、远处错落的村庄、更远处黛色的山影，一点点收进画面里，每一个角度的调整、每一次停顿的时长，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徐导这股子较真劲儿，真是没话说。”旁边的场记小声跟同事嘀咕，手里的笔在场记板上飞快地写着，“一点不含糊。”
同事点点头，目光落在徐大国身上：“毕竟是拍电视剧，讲究的就是个真实细致，差一点都不行。”
徐大国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在镜头里。他时而蹲下身，镜头贴着地面捕捉田埂上星星点点的野花；时而爬上旁边一个小土坡，举着摄像机对准远处农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给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那股子全神贯注的劲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镜头里的风景。
拍了约莫半个钟头，他才放下摄像机，对着对讲机沉声喊：“各部门注意，准备下一场。”
这时，刚送走领导的许前进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看着徐大国额头上亮晶晶的汗，递了过去：“徐导，歇会儿吧，看你这拍得，比咱种地还仔细。”
徐大国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瞬间，脸上露出点笑意：“怎么样？前进书记，我这拍的，还入得了眼不？”
“太棒了太棒了！”许前进竖着大拇指，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赞叹，“把咱村这风景拍活了，比我天天瞅着的还好看三分！”
“哈哈，你满意就好。”徐大国摆摆手，又低头检查起摄像机，“我也就是照着实在景拍，你不用特意夸我。该忙啥忙啥去，不用管我。”
他调整了一下镜头焦距，再次对着对讲机喊：“各部门注意，好，321，起拍！”
摄影师立刻按照指令操纵机器，镜头先是转向东方，捕捉了夕阳下村庄的剪影；接着缓缓往北，拍下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再往西，记录下潺潺流淌的小溪，水面上还漂着几片刚落的叶子；最后转回南方，把刚才拍过的田野重新纳入画面，形成一个完整的远景循环。
远景拍完，徐大国又指挥着拍近景。镜头对准葫芦湾村的青砖瓦房，拍屋檐下挂着的金黄玉米串、通红辣椒串，拍墙根下晒太阳的老黄牛慢悠悠甩着尾巴，拍田埂上弯腰劳作的村民手里的锄头起落……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画面里满是带着泥土气息的生活味儿。
夕阳一点点沉到山后头，给整个村庄披上了层温暖的橘红色。徐大国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嘴角慢慢扬起个满意的弧度。远处的农业合作社大食堂已经亮起了灯，昏黄的光晕里，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子大锅饭的余香。今天的首拍很顺利，就像那顿热热闹闹的大锅饭一样，透着股子踏实的烟火气。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带着这股子认真，把葫芦湾村的故事，一帧一帧，真实地刻进镜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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