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已经深了。
明亮的月色渐渐变得稀疏，似乎有一层浓重的黑云在缓缓聚集，遮蔽了大片的天空，就连空气的温度仿佛也凭空下降了许多。
但即便如此，依旧有烟花开始陆陆续续的升上天穹，在半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点亮大地与夜空。
连绵的炸响之中，青年拨开树枝发出的摩擦声有些微不可闻，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不想去在意。
远远的，麻将屋外面的窗上还透着白炽灯的冷光，透过内侧横拉的玻璃门，白烁看到男人正坐在屋里的长椅上，抽着烟看着手机。
但他没有去理会，只是径直踩上低矮的三级台阶，从一旁还没有插上门闩的大门进去。
屋里的灯也还开着，他直接开门进屋 三两步来到了中间的屋子，站在了已经烧得热烘烘的炕边。
但他没有感到温暖，他觉得很冷，冷的浑身都有些麻木了。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他来到炕对面桌子上那台已经落满了灰尘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电视旁，把手伸进了电视跟后面墙壁的空隙里，摸索了一会儿后，从里面拽出了一个盒子。
盒子看起来并不算新了，但是上面却还挺干净的，似乎有经常被使用，白烁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宣传单，上面的标志他认识，因为以前他的父亲带他去一些学校的门口发过。
盯着上面的纹样看了几秒，他便伸手掀开了最上面的一张，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
一直翻开了十几张，他终于看到了夹在其中的一份纸质合同，那是一沓整齐的A4纸，上面的大标头清清楚楚的印着“宅基地转让合同”几个大字，白烁知道这是转让方保留的那一份。
而下面的日期，2026年2月10日，白烁还记得。
因为那一天……是小年，是他回来以后，唯一离家的一天。
“……”
他失神的读着合同上的一条条协议条款，甲方，乙方，损失，赔偿……
咔哒
开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青年回过神来，木然的转身，看向身后那个表情有些愕然的男人，后者看着他的脸，眼神又逐渐落在他手中的那份合同上，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烁烁，我……我……”
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可还没等更多的话出口，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你知道吗？”
“我发现……你……就和你藏东西的地方一样，从来都没改变过。”
白烁的神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中，却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有失望，有无奈，有不可思议，有难以置信……
但，并没有太多的愤怒，更多的，是灰暗，和麻木……
“为什么……”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微弱的哽咽让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变得不再那么清晰，哪怕在被剧痛侵袭的夜里，哪怕在母亲的坟前倾诉悲痛……可他都没有哭泣过，没有落下哪怕一滴眼泪。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曾以为自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不会再哭了……
可现在……他只能看到一片朦胧。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里……不也是你的家吗？”
“……”
又是几秒的沉默，只是此时，男人脸上的慌张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狰狞，他拧着眉头，脸上的皱纹也紧紧的褶了起来，但很快，他咬着牙，上前两步，一把夺过了青年手中的那份合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开口。
“那又怎么样？”
“我的事，你别管！”
“……”
当听到这句话时，青年的神色猛地呆滞了一瞬，明明身处温暖的室内，身上也穿着厚厚的棉服，可此刻，他却感到一股冰凉刺入了他的胸膛，贯穿了他的心脏。
渐渐的，他那呆滞的脸上，慢慢有了表情。
他笑了。
笑得……和他那滴血的心脏，一样冰凉。
“我别管……呵呵……”
“当初……我妈也是根本就不管你的，对吧？”
当这句话落下，面前的男人神色忽然猛地惊变，仿佛预料到了他即将说些什么。
而也如他所料，下一秒，青年冷笑着开口。
“你和我妈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姥姥姥爷花了半辈子的积蓄给你们在城里置了房子车子，大姨夫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把自己名下的两座工厂转给你让你们当老板，给你股份，教你怎么做生意，所有人都在帮你！”
“而你，你干了什么？”
“趁着我妈怀我的时候利用她的信任，偷偷把她的那八成股份划到自己名下，不声不响的把资金拿去不知道做什么跟谁也不说，还非要听信那些认识不过几天根本不知道底细的家伙的花言巧语，明明大姨夫是那么厉害的人，有那么多产业，一直尽心尽力的帮你，可他的建议你却一点都不肯听，最后还要把厂子拿过来自己单干和他断掉往来！”
“哦，最后被人骗了，骗得血本无归，把一切都搭进去了，可那时候你明明还有机会！还可以重来！”
“你又做了什么？！你一赌气自作主张把厂子卖了，把厂里的机器卖了，甚至把姥姥给你们的房子都卖了！卖的钱不够还债，你又去借，去贷，把两边的亲戚几乎借了个遍，又去银行里借了五万的高利贷，最后还不上，利滚利一直滚到了八万多！最后还是大姨替你还的！
“你以为……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吗！！！”
啪！
青年的声音越发激动，可下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令他的脸无法控制的偏向的一侧，身子也猛地倾斜。
一簇被打碎的泪，星星点点的摔在了地上，而与之一同破碎的，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而在青年的面前，男人急促的呼吸着， 面色涨红，表情已经完全扭曲，而那只刚刚落在对方脸上的手，此时也因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闭嘴！你……你tm胡扯些什么！”
“明明是他们！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起我！他们就只是在施舍我！那是他们活该！他们越看不起我，我就越要做点事情给他们看看！”
“我才没有失败！这一次……对！这次，我肯定能成功！肯定能！哈哈……”
白乾的力气没有那么大，打的远不如墨雯的父亲那么疼，但对一个已然心灰意冷的人来说，却已然足以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青年的头重新慢慢的转回时，他并没有像在墨雯的父亲面前时一般愤怒。
不仅是愤怒，此刻，脸上的一切情感似乎都消失了，仿佛被这一下彻底打醒，那张依旧冰冷的笑容上，那双原本满含复杂的瞳孔中，也只剩下了单调的，无光的灰暗，仿佛其余的一切都已然被侵吞，彻底消磨殆尽……
“爽了吗？”
青年再一次开口令，平静到有些机械的声音令男人略显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后者皱着眉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可青年已经不再理会他，只是兀自转身，走向了身后的会客室。
“这一下打完以后，我们……就再也互不相欠了。”
话音落下，他从那张小床旁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子，将桌上一些自己的日用品随手装进去，便毫不犹豫的走向房门。
只是当来到门前即将伸手将门打开时，他忽然顿了一下，随即停住，然后慢慢的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望向还杵在原地发愣的男人。
只是此时，他原本毫无感情的声音中，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波动，流露出了一丝情绪——一丝怜悯。
“白乾……”
“你……还真是，够可怜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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