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为何而伤心难过？罗萨不解，望着米莉皱着眉头的睡脸，泪水干涸后的痕迹清晰可见。她在梦中也正在被苦难缠绕，神明保佑她，愿这个开朗的女孩能尽快恢复，他在心中默默向这个王国的神明祈祷。
“大人……”女孩醒转，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对不起，大人。”她又一次重复说道，仿佛她只能说出这几个词。
“我们已经进入绿茵河，最多两天我们就能上岸。”罗萨告诉她，“你可以在当阳城的宅院中休息几天，然后观看盛大的比武大会。”
米莉垂下了眼帘，泪珠自眼角滑落，泪痕又舔新迹。“不，大人……”她轻声呢喃。
罗萨默默地起身，踱步至酒柜旁，倒了一杯葡萄酒。血红色酒液在银杯中晃荡，如同浪涌。“拉沃伊行船数十年，见识过许多病症。”他呷了一口酒，酸涩的滋味使他不由地皱了皱眉，“他也有许多能够治愈这些病症的药。他说你现在的情况并非身体上的病痛，问题在你的心里。”
高原女孩黑红的脸庞此刻霎地涨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告诉我，米莉，你在担心什么？”罗萨回到了床边，郑重地问道。
“大人，对不起……”她在做最后的挣扎，罗萨知道。一阵抽泣过后，她终于说出了实情。“大人，对不起，我说了谎。”
“你并非在雷蒙城出生？”罗萨猜测。
“不是的，大人。”她摇摇头，“我自小就在雷蒙城长大，从未离开过。我之前跟你说我没有见过父亲，这是假的。”
一说到父亲，米莉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待稍许平复，她才继续说道：“我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父亲，是他将我养大的。但是就在几个月前，他因为伤害了一名王城守备队守卫而被抓了起来，之后被囚禁在新王堡的监牢之中。我听说他们会将父亲绞死后，害怕得几天都没法睡觉。我到处寻找能够帮助我的人，哪怕只要让我与父亲见上一面也好。最后我想到了贝伦加娅，她一直与父亲关系密切，但因为她所在的地方比较特殊，所以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与她说过话。”
“那天我胆战心惊地走进‘战争玫瑰’酒馆，怕有人会来认为我是妓女，结果我刚进去一个穿着轻纱的漂亮女人就走到了我的面前，原来她就是贝伦加娅。她告诉我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因为我脸上具备了我父亲的所有特点。之后我将父亲的情况都向她说明，并请求她能够帮我见到父亲……我当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我已经做好了被再一次拒绝的准备，结果她跟我说‘你不要着急，你父亲不会被绞死，我敢保证’。我喜出望外，问她这是否意味着我父亲会被释放。她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对我说她想到一个人可以帮我。”
“那个人就是我？”罗萨问。
米莉轻轻地嗯道，随后点点头。
“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是商人，会将雷蒙城的囚犯贩往星辰群岛？”罗萨追问。
“她先让我回家休息，直到第二天才将实情告诉我。一听到父亲会被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我被吓坏了，而且……而且还要成为奴隶……”
没人能接受自己的父亲被当成奴隶进行买卖，罗萨想，但米莉也想错了这个“奴隶”并非真正的奴隶。
“我恳求贝伦加娅帮我想想办法，我爱我的父亲，我不希望他成为奴隶。”米莉续道，“她沉思良久，最后问我是否愿意牺牲自己换取父亲的自由。我想都没想立马便答应了她。”
霎时间罗萨想通了，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已明朗。“贝伦加娅让你奉献自己，换取我的信任，然后趁航行中将你的父亲从奴隶船救出，是这样吗？”
“对不起，大人……”米莉颤颤巍巍地轻声道。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贝伦加娅。罗萨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不仅是笑贝伦加娅和米莉，还笑自己。
“你有没想过凭你瘦弱的身体根本没法抵抗船员们？”罗萨不等米莉回答，接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在航行中成功找到你的父亲，你又该如何逃脱。从船上跳入海中？从星辰群岛雇船返回雷蒙城？”
米莉瞪着泪眼朦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罗萨。答案很明显了，她一点都没有想过后果。运载着囚犯的货船此时恐怕已经快进入风暴海，要将船队追回已机会渺茫。罗萨不想吓唬女孩，但也不愿意对她撒谎。
“直到星辰群岛，恐怕我们都无法和船队汇合。”罗萨如实告知。
“我知道，大人。”米莉的语气中丝毫感觉不出其绝望，甚至还包含着些许果决。“我不会逃跑，我会跟着你去星辰群岛，然后，然后……”
“唉……”罗萨叹了口气，然后将关于“奴隶”的事实告诉她。听完之后，她终于又笑了，泪花更加衬出她的楚楚动人。
“太好了。”
“但你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况之中。”
她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只要父亲能重获新生，我做什么都愿意。”
罗萨复又起身，将高脚银杯放回酒柜，沉默着离开了船长舱室。星斗的倒影在绿茵河上泛起了点点粼光，朔风又起，却变得不再寒冷。刚刚好，他想，将我身上的燥热吹去，让我冷静下来。
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望着月光下的河岸他不禁问自己。他将囚犯视若牲口，进行“奴隶”贸易；他曾命令船员将因从桅杆上摔下而奄奄一息的水手扔进茫茫大海之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心知肚明。而今他却起了恻隐之心，他在考虑将米莉的父亲从囚犯中救赎出来，他也在考虑从当阳城的妓院中寻找妓女以代替米莉。
罗萨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心中的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质问他，你在做什么？你又为何去做这对你来说毫无利益的事？“我不知道……”他对着绿茵河呢喃道。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罗萨感觉自己透不过气，随即浓密的黑幕笼罩，整个世界悄然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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