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睦方手间触感熟悉非常，鼻间又隐隐传来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冷香，是他前几日在官沟旁闻过的，而这味道现下就在自己怀里。他忽地记起大婚那日洛悠然掀盖头那一幕，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从步摇上传来，只是很淡，转眼就散了。
胸口突然被猛地推了一把，严睦方松开洛悠然，只见人脸颊绯红地跑了出去。
洛悠然怀中还抱着糕点，一路奔跑惹得下人们都驻足好奇，她进了厨房把熬甜汤的桑木拽到角落里，捂着心口一个劲儿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又从衣襟里掏出来块玉佩，顺手跟甜糕一起扔进了笼屉里，“怪我忘了藏好，哪有人一下就抱上来的啊！”
刑部一直没有结案，洛悠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她本想带着川芎的玉佩去柳燕楼找丹砂，让丹砂替桑木向洛府假递消息。可没想到接连几日，严岐都死守在柳燕楼附近，她们二人不好动作，只好一直等到了今天，他大哥洛明蕴入诏狱，严岐这才回归正务，让洛悠然得了个空隙。结果丹砂人却不在楼里，她只好又将玉佩带了回来。
桑木看着自家主子一系列操作，茫然问道：“什么抱上来？”
洛悠然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吩咐桑木：“在这儿看着，别让人发现了，也不准自己拿走！等我夜深了来拿。”转瞬又一路小跑回了房。
桑木是个好奴婢，十分听主子的话，她背对着门扉，将笼屉的盖子正了正，复又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她那冒失主子又要交代什么，却听见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桑木妹妹这是藏的什么？可叫你岐哥哥好找啊。”桑木转身，严岐学着严睦方的样子，靠在门框上，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洛悠然进门没看见严睦方，想来是人已经进了内间沐浴，她快步走到衣柜处随便扒拉了两件白色里衣，深吸一口气之后，朝内间走去。
内间水汽氤氲，洛悠然借着烛光透过屏风，只能瞥见严睦方宽阔的肩影，她手中握紧了里衣道：“衣裳我挂在屏风上，夫君自己取便是。”她跷脚刚将里衣甩上屏风，就听见严睦方说：“进来。”
洛悠然心里打鼓，她几乎是蹭着步子越过屏风，只一眼就被严睦方的肩颈烫红了脸，心中腹诽这人没事长这么白做什么？
“夫、夫君有事？”
“浇水。”严睦方抬手递过来一半葫芦瓢，洛悠然脚底不动，探着身子接过，一点也不想再近一分。
“靠近点儿。”
洛悠然无法，只好认命地贴在严睦方背后，看也不看地从桶中舀水浇在人肩颈上，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几倍，洛悠然觉得难熬，等浇了第五瓢时，严睦方终于出声：“你到底在做什么？”
“啊？”
洛悠然低头，发现自己瞎子摸象般的，竟把水直接浇在了人头上，严睦方此时正湿着一张脸回头看她，眉头都能挤死苍蝇。
她连忙慌张地扯下一旁的里衣糊在人脸上，一通乱擦，又被严睦方一把拉下胳膊，露出那俊脸已经被蹭红了半边，下巴还在滴水。
洛悠然哑然，刚想说句抱歉，严睦方却忽地站起身，水声哗啦作响，洛悠然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一把扯开，露出里面的抹胸。
洛悠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只见严睦方身下还穿着裤子，手指探进她胸前空隙，捏住白色抹胸用力一拽，将她拉近。
严睦方目光在洛悠然右胸口处停留片刻，那里光洁白皙，半分印记也无。他面色不善地盯着抹胸布料上一抹显眼的朱红色，颔首沉声问道：“是你杀了川芎？”
洛悠然眼神慌乱，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还没等她想好狡辩之词，就听得院内一声钝响，洛悠然心道不妙。没过一会儿，严岐就反扭着桑木的胳膊推门而入，他嘴里大声叫道：“主子！可让我给逮着了！你看——”
严岐寻着水汽进了内间，桑木被他押着表情十分不爽，技不如人，五招之内就被人擒了，她已做好牺牲自己保护洛悠然的打算，抬眼却跟严岐一齐愣住了。
严睦方面色发青，抬手扯过自己的外袍兜头将洛悠然罩住。
蝈蝈吹笛儿，蛐蛐儿打鼓，严府经过了一番闹腾之后，终于复归平静。
严睦方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块玉佩，那玉佩上面刻着川芎二字，字上还沾着些未完全擦净的朱砂，正泛着冷香。
洛悠然和桑木并排跪在地上，像两头待宰的羔羊。严睦方拿起那张纸条打量半晌，疑惑道：“洛子川就让你们传这种消息？”
严岐伸头一看，只见那纸条上写着：“严，着墨色常服，喝茶。”又在上头扣了个红色印章。好么，有用的是一句没有。
洛悠然看了眼桑木，桑木很是委屈道：“我只知道川芎接的是什么任务，又不知道这任务到底是要传什么出去，想必事无巨细总没错吧？”
严睦方眯眼问道：“你杀了川芎？为什么？”
“她要杀我主子，我自然要杀她！”
“好，”严睦方扯了下嘴角，“严岐，关她进诏狱，悄悄做了，割掉头，扔出城去喂野狗。”
“她才十六岁！”洛悠然急道。
严睦方不理她，继续问：“说说头去哪了？”
桑木四平八稳回答，“被我划烂了脸扔进护城河了。”
“衣服呢？”
“烧了。”
“十六岁就敢干杀人灭口李代桃僵的勾当，还这么心狠手辣，更留不得。”
“不行！要杀她你先杀了我！”洛悠然还穿着严睦方的袍子，此时直起身，双臂展开挡在桑木面前，像只扑火的黑蛾子。
“主子！”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严睦方忽地俯身掐上洛悠然纤细的脖颈，还未使力就感觉手中人细微地抖了起来。只听洛悠然色厉内荏道：“我们做个交易。”
严睦方来了兴致，“哦？什么交易？”
“你想让洛府知道什么消息，我们就放出什么消息，如何？”
严睦方没做声，一旁的严岐倒是来了精神，“我们主子才不屑搞你们洛氏这种勾当，要不是你们截和，川芎的尸体这会儿早都——”
他突然住了口，被严睦方一记刀子眼杀得汗流浃背，他原想说要不是桑木截和，那川芎早就被自己悄无声息地做掉，扔到野外变肥料了，还用得着闹到刑部去弄成个未结悬案？
洛悠然揪住重点，“你们也想杀川芎。”
“是”，严睦方依旧气定神闲，“洛首辅明着往我府里塞细作，防着我和勤王，我不能在大婚当天杀你，难道还不能杀一个婢女吗？”
“这跟勤王爷有什么关系？”洛悠然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你不知道？”严睦方手一松。
“我现在知道了……”洛悠然当然知道，她可太知道了！但此前在柳燕楼她听闻二人谈话似是根本无心夺权，只以为是无稽之谈。父亲和圣上担心勤王夺权，又怕严睦方辅佐勤王威胁太子，所以才有了川芎监视严睦方这么一说。可如今看来，严睦方既要杀川芎，那想必圣上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她于是趁热打铁道：“我们来谈个条件。”
交易突然变成条件，严睦方莫名败了一阵。
“你留我在严府做你琴瑟和鸣的好夫人，桑木就能帮你骗过父亲，我也绝不会去刑部报官，只要你想，桑木就是川芎，昨日喜都死的人跟严府洛府都没有半分关系。”
“天下还有这么一石二鸟的好事，严某人今日真是长见识。”严睦方咬了咬后槽牙，这分明是威胁。
洛悠然有一点猜得很对，他确实不能杀洛悠然，这是件风险很大的事，目前的他还没有能力承担。他杀不了洛悠然便只能答应，刑部一旦查到川芎是洛府人，就一定会查到洛悠然，洛悠然到时必会再反咬他一口，啧。
严睦方忽然起身蹲在洛悠然面前，拂了拂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握住她一侧手臂笑说：“夫人见外了，地上凉，快些起来才是。”
洛悠然这才放下心来，她跪久了，起身一时脱力踉跄了一下，被严睦方扯着胳膊站直。她想抽回手臂，赶紧离开这个鬼房间，不料严睦方又一把将她拉近，他吩咐严岐将桑木带出去，然后低头在洛悠然耳边阴恻恻道：“夫人哪都去不了，今晚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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