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疫情稳定了没几天，太医院的人终于到了连岗村视察，带头的是齐氏一个老头子名叫齐誉，看上去与穆七方年岁差不多大，连岗村这一行程是他临时加的，先前下面的人来报说连岗村有大夫坐镇，但没说到底是谁，等到齐氏要回喜都前一天随口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人是穆七方，从前在苍州还一起上过学堂。
茅草房有些破旧，唯一用来吃饭的桌腿也有个缺口，两个老头子对坐着饮了两口茶，齐誉才说：“没想到能在这儿再见到你，七方兄还是早些往苍州去，多停留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如今苍州已经反了，待到喜都想追究责任的时候，穆氏齐氏一个都跑不掉。”
穆七方扒拉了两下胡子问：“宫里怎么说？”
齐誉摇摇头：“太医院虽然现下看着还是齐氏坐镇，但那是因为太医院现在大多都是齐氏和穆氏的人，朝廷不敢治我们的罪，只拿我们当威胁苍州的人质，苍州才不敢轻举妄动。但太医院最近招了很多寒门出身的土大夫，我瞧着情势不太好，说不好哪天大梁就再没有穆氏和齐氏了。”
“你还要回宫？”
齐誉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守着的两个汉子：“宫里带人看着我哩，现下正是缺医少药的时候，我往哪跑？”说着又呷了一口茶，声音放轻了点，好像在说给他自己听，“嗐，在哪救人不是救呢……”
穆七方笑了：“那你还让我回苍州？我也老头子一个，在这茅草屋待得挺舒服的。”
齐誉摇摇头说：“你不一样，论医术，我从没觉得穆氏比齐氏强，但我服你，穆氏已经衰落成如今这个样子，太医院也没人有你这个本事，你得回苍州，替穆氏教导后生，咱苍州的名声，总不能就断在我们手里吧……”
穆七方目光瞥了两下，正在喝药的洛悠然刚好喝完最后一口，苦得脸都皱在一起，银翘在旁边赶紧给她递梅干。
穆七方：“……”
“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件事，”齐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把这个帮我送回苍州，就说……我在喜都一切安好。”
于是穆七方第二天便带着银翘、半夏还有洛悠然上了路。走了十多天，一路上救治了不少难民，前夜里才在临近陵州的一处村子落了脚，刚好碰见个小产的妇人大出血，几人这才决定多停留几日。洛悠然边学边做，进步十分大，乐得穆七方夸过好几次，把银翘和半夏搞得很嫉妒。
半夏年纪最小也最幼稚，他气鼓鼓的，“算你厉害，但谁让你是小师妹，就该叫我一声师兄！”
穆七方听了更乐了：“她年长你那么多岁，叫了你受得起？”
半夏执拗：“我不管，我就是师兄！”
银翘难以置信：“什么？她看起来明明和半夏一样大。”
正值晌午，天有些热，洛悠然将洗好的黄瓜递给穆七方问：“师傅怎么知道我多少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穆七方一口黄瓜噎住，咳了半晌说：“……猜的。”
洛悠然不依不饶：“师傅救我时，我也才小产吗？”
穆七方放下黄瓜，沉默了良久才说：“你倒是个脑子好的，才多久，就能闻出药味儿来了。”
因着病人是个妇人，比起银翘和半夏，洛悠然自然是最合适照顾人的，村子里的人一开始不怎么信她，毕竟大梁几百年来就没听说过有女大夫这回事，但洛悠然动作干净利落又细心，妇人喝了药也逐渐好转起来，村里人这才放心下来。
洛悠然拿着穆七方配的药房抓药时就发现了这和自己喝了大半月的药一模一样，她拿着问了银翘一遍，银翘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师傅也是怕你伤心难过，影响身体恢复。”
洛悠然喃喃：“……原来是真的，可我却忘了。”
她想起妇人得知自己小产时悲痛欲绝的样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失忆也确实是件好事一样。
正想着，院内的木门被人敲了敲，是小产那妇人的丈夫：“七方先生在吗？”
穆七方起身去开门：“怎么了？”
那汉子让了让身子，露出后面被严岐架着胳膊的严睦方，还没等那汉子再开口介绍，严岐就急道：“我们是从东北边儿逃难过来的难民，我家大哥不小心跌下山受了外伤，还请七方先生救救我大哥！”
穆七方看着严睦方脸颊泛红，嘴唇煞白，手背往额上一贴，烫得要命，赶紧叫人：“银翘、半夏过来抬人，辰昭去熬一副退热的药来！”
严岐刚要往院里走的步子一顿：“您方才叫什么？”
挂在他身上的严睦方费力抬头，他现在烧得重，直想睡觉，眼前都是重影儿，模模糊糊看见洛悠然的脸以为自己在做梦。
严岐才喊了一声：“夫人？”严睦方就已经晕过去了。
微风透过窗子徐徐拂进来，带着清苦味道的草药香气，严睦方缓缓睁眼，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让他无端想起平州山中那个中秋。
还没等他彻底清醒，半夏的大脸就在上空凑过来离得极尽仔细瞧了两眼，严睦方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半夏忽地跑出去大喊：“小师妹！你相公醒啦！”
严睦方：“……？”
半夏人跑到一半被银翘拦腰一把抓住捂着嘴叮嘱：“不是说了不能声张吗？把官兵引来我们都得遭！”
院儿里桑木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有些难以置信，她握着洛悠然的手委屈巴巴：“主子……您真把我忘了呀？”
洛悠然尴尬笑笑：“对不起啊……”
严岐则在一边和穆七方寒暄：“依七方先生看，夫人的病能治好吗？”
穆七方态度不好：“为何要治？老天有眼让我徒儿忘了前尘过往，强扭的瓜不甜啊！”
严岐被噎了一嘴，他在穆七方这儿把洛悠然失踪期间的经历都听了个遍，现在也不敢多说话，倒是洛悠然听见了，朝严岐说：“我真当不了你们夫人，我已经怀过别人的孩子了。”
强撑着走到门口的严睦方脆弱无比：“……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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