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浊是明人明语，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但李长风就不一样了，这家伙话里藏着话，看上去像是什么都说了，可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暗藏重点，却又偏偏没有直接将重点说出来。
周浊大致能猜出来，李长风的真正诉求，是让他在保留四大的派系的基础上，将混迹在这些派系中的内鬼找出来。
但李长风本人显然并不清楚这些内鬼的底细，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供任何线索。
这些内鬼，是议会的内鬼，还是三神教的内鬼，李长风没说。
这些内鬼大致会藏在哪些部门，哪些位置，李长风同样没说。
连他这个久居总部的老鸟都不清楚这些内鬼的底细，周浊初来乍到，对于总部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想要找出这些内鬼，难度不可谓不大。
但李长风还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周浊。
一时间，周浊也吃不太透李长风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他也没多问，因为他知道以李长风的性子，问也没用。
于是他便开门见山道：“先找个您老比较信得过的人，带着我们在总部转一转，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吧。”
李长风早有此意，抬起一只没有重量的手臂，在自己的女儿肩上虚飘飘地拍了两下：“秀莲，你带着他们逛逛吧，这两年总部的变化很大，小白估计也认不清路了，还是得有个向导带着他们才行。”
秀莲？
李秀莲？
周浊心中暗暗思忖。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在哪听过来着？
思来想去，周浊发现有点想不起来了，只是隐约能意识到，这个名字，他应该是在穿越过来之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秀莲也没打算拒绝，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行，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李长风一边说着话，手已经开始不停地摆动了，一副要赶紧将周浊赶走的样子。
临走前，周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女儿跟着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会不会有敌人突然杀上来。”
闻言李长风便笑了：“杀上来？放心吧，不会的，你知道我敢坐这个位子，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吗，就是这层楼，这间办公室，除非我同意，否则没人能进入这里。”
周浊不禁有些怀疑。
如果李长风不放人，外面的人真的进不来吗？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已开始在周围扫视起来。
李长风一看他眼神不对，赶紧制止：“别在我这儿瞎撒望，快走快走，都走，我要忙正事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现在是相当的担心，周浊三看两看之下，一个不留神，就把这层楼上的机关给破了。
先前的青铜匣，他也觉得周浊不可能破解开，可人家只是拿在手里稍微摆弄了一秒钟，匣盖就开了。
为求万全，李长风只能赶紧将周浊撵走。
周浊在对方的喋喋催促中离开了办公室，但李长风并没有送出来，只是隔着门洞朝周浊喊话：“接下来你们可能要在总部留宿祭天，切忌，万事都要小心，千万别给想害你的人可乘之机。”
白怜花回头望向他：“谁敢害他？”
李长风却笑了，笑容有些阴森：“以他现在的身份，在外面，当然没人敢动他，但这里是总局，在这个地方，想动他，敢动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有些危险，不是你实力强，就能避免的。”
嘭！
李长风的话音还在空中萦绕，办公室的厚重木门就在一声闷响中自行关闭了。
白怜花看了眼紧闭的木门，又看向周浊，周浊和他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楼廊上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李秀莲已经迈开脚步，朝着电梯走去。
周浊和白怜花也没再耽搁，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来到电梯门前，李秀莲按下了按钮，面朝着紧闭的电梯门，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不叫李秀莲，我叫霍秀。”
周浊不解：“老李老年痴呆了？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记不住。”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问题。
眼前这个女人，恐怕也不是李长风的女儿，她姓霍。
霍秀依旧是头也不回，用十分冷漠的口吻说道：“我不是他女儿。”
果然是这样。
周浊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当时李长风指着女儿说，这是他女儿的时候，口气和表情都非常正常，看上去并不像在开玩笑。
而最近一段时间来，他和李长风也多有联系，对方不管是说话还是算计人，思路都非常清晰，也不像是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
霍秀虽然说话、举止，都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觉，但她似乎并不是一个惜言的人。
这时，她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来：“局长出了问题，和这栋楼一样，出了问题。”
白怜花开口问道：“什么问题？”
电梯在18层停了有一阵子，从刚才霍秀按下按钮的时候就停在那一层，此刻依然没有上升的迹象。
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霍秀又连续按了两下按钮，而后才开口回应道：“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反正自从总部被三神教袭击过以后，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就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连带着老李，也从那时候起，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白怜花像是想起了什么，点头道：“我十四五岁时候，曾有一个战奴在前往训练场的途中失踪了，人一直没有找到。
那条很短，我们每天都走，也熟悉得很，可他还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当时我就觉得，这栋楼可能有古怪。”
现在周浊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古怪，不是两人说话的内容，而是他们说话的语气。
一个冷如冰霜，一个不咸不淡，乍一听，像是两具尸体半夜诈尸了，坐在停尸间的金属床上聊家常。
霍秀那坚冰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每隔327天，这栋楼上就会有一个人无故消失，每隔172天，就会有一个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在这栋楼里自杀，这是我委托情报部门调查出来的数据。”
她再次按了两下按钮，随后才接着说道：
“应该有不少高层都知道这栋楼有问题，但也许是他们管不了，也许是故意不管，这栋楼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而且随着岁月的迁延，问题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据说三十年前，就有人在十七楼的一条楼廊里，发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灵异空间，但是这个消息被人为掩盖了，当初的目击者，也都遭到了秘密销毁。”
白怜花眉微蹙：“谁销毁的？”
霍秀说：“不知道，我掌握的情报不多，尤其是在情报部门被常勇控制以后，连这一类的情报，我也没办法获取到了。”
白怜花冲着周浊解释道：“常勇，是总部五大派系中，‘地灵’一脉的老大，他们那一脉掌握了某种秘法，每个三年，都能稳定地培养出一个地灵级异人。
另外四大派系，分别是‘总长’、‘战仆’、‘六部’，和‘造梦师’。
总长就是每一任的总局长，他手下的一批人，构成了总部最大的一股势力。
战仆，是战奴的进阶版本。战奴的能力有可能会在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之间发生便宜，晋升到更为强大的‘战仆’，而这些人，以后会成为年轻战奴们的教官，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不满足于只待在训练室里教学，于是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派系。
六部，是六个部门的统称，这些部门擅长利用异人的能力来布置各种阵法，当然，他们在这方面的技艺比你差远了，但在你出现之前，他们在整个异人圈都是最顶尖的。
造梦师就好理解了吧，那就是一个主要由造梦师和工程师构成的团体，异事局现在使用的记忆篡改装置，也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听着白怜花的话，周浊发现了一个问题。
总局的五大势力里，至少有两股势力和他有利益冲突。
“地灵”的底牌是打造地灵级异，而他本人，也能将白怜花这个战奴强行拔升到地灵级别，关键这并不是白怜花的极限，日后晋升天玄，甚至是天玄上，都是预料之内的事。
这就相当于什么呢，就相当于周浊拥有了比他们更加先进的技术，在利益层面上，属于竞争对手。
六部，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周浊的布阵能力实在比他们强太多，而且他们布出来的阵法，在周浊眼里就跟闹着玩似的，随手折腾两下就能给破了，可周浊布的阵，他们却完全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一旦误入，就是死局，觉没有破阵的可能。
只要周浊活着，这股势力必然会消失，时间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
除此之外，战仆一脉，恐怕也不会成为周浊的朋友。
来的时候老李就暗示了，白怜花这次回到总局，很可能会拿某些人开刀。
这些即将被开刀的人，有极大概率就是战仆那边的人。
想当初，老白的两位至爱亲朋，可都是因为那群劳什子教官才过世的。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如果不拿这帮人祭天，那他就不是白怜花了。
“看样子，也只能先看看，能不能从造梦师那里打开突破口了。”
虽然还没有见到几大派系的人，但周浊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对付他们了。
可怎么才能和那群造梦师接触上呢？
关键目前也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当初总局派人到北海给分局的人做心理测验的时候，里面混入了一个内鬼，对方就是一名顶级造梦师。
这时电梯的楼层终于开始动了，霍秀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快速发生着变化，眼看电梯就要来到这一层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对着周浊说道：
“总部里的问题，也许只有你能解决了，毕竟你是我们中最强的。”
周浊回了回神，反问：“为什么这栋楼出了问题，老李也会出问题？”
霍秀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似乎在犹豫什么。
直到电梯再次停在了34层，她才像是做出某种艰难的决定，开口回应道：“总长和这栋楼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命理上的联系。据我所知，每一任总长在坐上那个位子之前，能力都各不相同，但在坐上那个位子以后，他们的能力就在短短一天之内出现了变异，全部变成了‘游灵’。”
这应该是一个等级非常高的秘密，也难怪连她这样的战奴，脸上也会出现片刻的犹豫。
眼下周浊还有两个问题，不吐不快。
“并不是所有战奴，都像你们两个这样半死不活的吧？”
白怜花不咸不淡地说：“滚。”
霍秀则回应道：“当然不是，只是老李之所以选择我做他的贴身助理，就是看中了我的情绪比较稳定。”
周浊心说，你这那是稳定，你这是几乎就没有情绪。
他点点头，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一百多年前，总部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霍秀很自然地摇头：“当然不是，那时候的总部还是一片建在黄土壑里的平房大院，直到十五年前，才变成了现在的老楼。
虽然样子变了，但构成楼体的每一个块砖，每一寸金属，每一片玻璃，和一百年前的总部是一样的，连同这栋楼内部的空间，也是当初那片平房里的空间。”
周浊依旧是点点头，但没再多说什么。
从霍秀的话里，他确定了这么两件事。
第一，霍秀虽然看上去年轻，但年纪应该非常老了，她说起那片平房大院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说明她曾在那片平房里工作过，她也和老李、刘参一样，是从那个年代一直活到现在的人。
第二，总部的形态可以随着需要变化，它甚至可以对自身的组成元素进行重新提炼和重构，毕竟，在百年前用来建造那片平房的建材，可无法建造起这么高的摩天大楼，想必那片平房里，也没有这么多电线、管道，和钢化玻璃。
异事局的这座总部，弄不好也是有生命的，而李长风和它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一种寄生关系。
李长风就相当于一只能够控制宿主大脑的寄生虫，他的肉身不可动，是因为那副肉身要和这栋楼生长在一起，以此来掌控这栋楼的行为。
但同时，如果宿主的健康状况出了问题，寄生在上面的老李也会出问题，这也是导致他某些方面的记忆出现错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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