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张霖从锻钢车间出来。
工作环境艰苦啊，这大冬天的都被热了一身汗。
他刚带着人把车间的消防死角又过了一遍，心里才踏实点。
还没走到保卫处办公室，厂党委办公室的小干事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张处长，可找到您了！杨书记让您赶紧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急事！”
张霖心里咯噔一下，别是哪儿又出纰漏了？
年根底下，最怕这个。
他抹了把脸，也顾不上回处里收拾，大步就往党委办公楼赶。
杨书记办公室里烟气缭绕，暖和得让人发燥。
见张霖进来，杨书记也没多寒暄，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过来，表情严肃：“工业局刚下来的紧急通知，你先看看。”
张霖接过那份红头文件，标题是《关于在全市工业系统开展安全生产经验交流与推广活动的通知》。
他快速浏览着内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文件要求各局属单位遴选安全生产先进典型，召开全市范围的经验交流会，还要组织巡回宣讲。
”局里刚来的电话，”杨书记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阅读，“点名要咱们厂去介绍经验。李局长特意强调了，让你张霖去讲！这可是代表咱们红星轧钢厂几千号人的脸面，政治任务！只许讲好，不许讲砸，半点岔子都不能出！”
张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倒不是他心理素质不行，而是他明白，这是他未来道路改变的至关重要的一步。
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也好，或者其他也罢，都只是前期工作。
而现在，才是考验的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请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厂里丢人！”
“光不丢人不够，要讲出水平，讲出咱们厂的特色！”杨书记语气加重，“材料必须扎实，有骨头有肉！既要有思想高度，体现咱们对安全生产的重视，又得有具体招数，让兄弟单位能学得会、用得上。你这几天把手头工作移交一下，集中全部精力准备这个。需要哪个车间提供数据、案例，直接去找他们一把手，就说我批的！”
“是！明白！”
张霖点头，脑子已经开始飞快盘算需要找哪些部门。
杨书记缓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放缓了些：“另外啊，讲话的分寸要把握好。成绩要讲足，但重点是介绍经验，别让人听着光像是咱们轧钢厂自我表扬。要突出是厂党委集体领导的成果，突出广大职工群众的实践创造。当然了，”他话锋一转，“你个人业余时间刻苦学习生产管理知识、钻研技术流程，这种又红又专的典型事例，也可以适当结合着讲一讲，这也是李局长的意思。”
张霖明白，杨书记这不是在争功，而是在保护他。
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出大事。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眼神却带着深意：“你小子可是咱们厂的门面，也是……嗯，总之，好好准备，拿出真本事来。”
张霖神色一凛，回答得更加郑重：“请书记放心，我代表的是轧钢厂，一定实事求是，讲干货，讲实招，绝不搞虚的。”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冷风一吹，张霖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没回保卫处，拐弯就去了厂技术科图书馆，一头扎进去，借了一大摞子书和材料——《工厂安全技术规程》、《机械伤害事故案例汇编》、《轧钢工艺学》、还有厂里各车间的操作规程和往年工作总结。
胳膊底下夹着厚厚一摞，这才往回走。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丈母娘正在院里收晾好的冻豆腐，小儿子在屋里炕上咿咿呀呀地玩。
听见动静，杨雪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炒菜铲子：“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有个紧急任务。”张霖把那一厚摞资料放在外屋八仙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简单跟杨雪说了工业局通知和杨书记交代的事。
杨雪一听，眉头也蹙起来了：“全市大会？让你去讲？这担子可不轻。”她是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这里面的分量和压力。“吃饭没？妈给你留了饭在锅里热着。”
“待会儿吃。”张霖说着就坐到桌边，摊开稿纸和资料，眉头紧锁，“得先理个大纲出来，时间紧。”
杨雪没再多问，转身进厨房把饭菜端出来，俩馒头，一碟炒白菜，一个炒鸡蛋。
“你先垫一口，空肚子熬不住。”又冲院里喊，“妈，您进屋看着点孩子，别让他吵着张霖。”
丈母娘答应着进来，抱起外孙，看了眼伏案疾书的女婿，小声对杨雪说：“啥要紧事啊，饭都不吃？霖子这刚忙完年检，又摊上事儿了？”
“厂里的重要任务，您别问了。”
杨雪低声回了句，把饭菜往张霖手边又推了推。
张霖胡乱扒拉了几口饭，眼睛就没离开过稿纸。
他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闪着厂里的各个角落：炼钢车间天车上吊运的通红钢水包，轧钢线上飞速旋转的轧辊，动力车间轰鸣的锅炉房，仓库里堆叠如山的原料和成品……每个画面都对应着潜在的风险和厂里这些年摸索出的防控措施。
他不仅回顾保卫处做了啥，更琢磨为啥这么做，效果怎么样，还有哪些不足。
夜深了，丈母娘早已带着孩子睡下。
杨雪收拾完厨房，又给张霖的搪瓷缸子里续上热水，放在桌角。
“还没理完？需要我帮啥不？处里后勤科存的那些安全培训记录、劳保发放清单，要不要拿来核对一下数据？”
张霖抬起头，眼睛里有点血丝，但精神头还挺足：“暂时不用，框架差不多了。我得把几个关键案例再抠细点，数据得准，经得起问。”
他揉了揉额角，“这回讲好了，说不定真能推广开，让别的厂子少出点事、少伤几个人，那这劲就没白费。”
杨雪知道他这人认死理，干活拼命，叹了口气：“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也得顾着点身子。又不是当年在朝鲜那会儿了。”
她把热水往前推了推，“早点睡，明天再弄也一样。”
“你先睡，我把这点弄完。”张霖冲她摆摆手，又埋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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