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柱缓缓移动，照亮更多匪夷所思的壁画：八首巨兽饮尽江河、冰封女子与蛇交谈……画面荒诞狰狞，象征意义浓郁却晦涩难懂。
“像是用佛教技法画的黑巫术密卷，”恺撒皱眉，“直指龙族核心秘密。”
楚子航指尖蹭过壁画上粘稠的红色区域，嗅了嗅：“不是氧化铁。是人鱼油脂混合血，几千年不干，为了‘通灵’，意味着画师力求记录真实。”他指向一个唯一被金边勾勒、戴羽冠持权杖的人形，“他们称他为——‘皇’，超级混血种。”
恺撒沉默，被这古老的真相震撼。
然而，路依依似乎并没认真听他们严谨的分析。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
渐渐地，那些浓烈的色彩、扭曲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她不自觉地陷入了灵视。
壁画上的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流动——八首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冰层破裂的寒气刺骨逼真，金色枯骨的威压如同实质…… 不再是静止的图像，而是一段段汹涌澎湃、夹杂着巨大情感和信息的碎片化历史洪流，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她仿佛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嘶吼、在祈祷、在哀嚎，看到城市在龙威下崩塌又重建，看到血与火中挣扎的身影，看到那金边人形挥手间改天换地的模糊剪影……
壁画，正在以一种超越语言和逻辑的方式，直接向她“讲述”那段被尘封的、疯狂而壮烈的龙族纪元历史！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变得轻微，完全沉浸在了那震撼的灵视幻境之中，对外界恺撒和楚子航的对话已然充耳不闻。
突然间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攫住了她！在那段冰封女子的壁画场景中——那个本应是两千年前被描绘下的、赤裸的、被封在巨大冰块中的女人……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竟然猛地转动，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历史迷雾与虚幻影像，精准无比地……看向了她！
那不是历史的回眸，而是跨越时空的、带有明确意志的凝视！
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精神力量仿佛顺着那凝视的目光汹涌而来！它们在路依依的灵视领域中化作无数条布满锈迹和尖刺的漆黑铁链，猛地向她缠绕而来，试图将她的精神体彻底捆缚、拖入那无尽的冰寒壁画之中！
然而就在那些诡异的精神铁链即将触及路依依的瞬间，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却绝对坚韧的屏障，它们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发出一连串细微的“滋滋”声，瞬间扭曲、消散、化为乌有！
路依依猛地从灵视中惊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的精神领域，一直受到某种强大而未知力量的永恒庇护。然而，这道屏障唯独对那个“魔鬼”形同虚设。
这道守护力量似乎从不对他设防，或者说，根本无法对他设防。
并且，以路依依的认知而言，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世界上存在能真正困住那个“魔鬼”的牢笼。 他仿佛超越了一切形式的束缚，游走于规则之外，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任何试图禁锢他的想法，本身就像是一个悖论。
那冰封女子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不甘？随即彻底消散，重新变回了壁画上毫无生气的颜料线条。
就在这时，路依依从灵视的余悸中稍稍平复，耳边断断续续地飘来了恺撒和楚子航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的讨论。
“……怎么可能有人能无视临界血限？”是恺撒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解和质疑，“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任何人超越那个界限后神智都会被龙血吞噬！可那个源稚生看起来完全正常不是吗？龙血本该让他极度亢奋，可他那一脸懒洋洋的样子，倒像是得了什么荷尔蒙分泌不足的病！”
路依依晃了晃脑袋，努力聚焦听力。
接着是楚子航那标志性的、冷静到近乎没有波澜的声线，他似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皇’字拆开来是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恺撒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缓慢而艰难，仿佛吐出了某个极其沉重的真相：“白……王？”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见鬼……你的意思是……日本这帮家伙，是白王血裔？！”
“是。”楚子航的回答简短而肯定，“他们就是被秘党认为早已灭亡的白王血脉。这壁画就叫《白帝本生》，讲述白色皇帝及其后裔的历史。蛇岐八家的祖先认为‘皇’字就是为超级混血种而造，它不仅代表天神，更隐藏了白色皇帝的名字。”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剖析着惊人的真相：“皇，承袭的是白王的血脉。白王是精神元素的掌控者，它能控制他人精神，而自身神智永恒澄澈。皇继承了这份天赋，因此即使超越临界血限，强大的精神力量也能保护他的神智不被龙血侵蚀。”
楚子航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是绝无仅有的异类……身体里几乎流淌着龙类的血液，却怪异地……保留着人类的内心。”
楚子航结束了与恺撒的讨论，转向了一直沉默旁听、眼神还有些飘忽的路依依。他想起了古德里安教授不止一次带着近乎夸张的骄傲向其他教授吹嘘他这位学生在龙文和古代符号解读上拥有的“惊人直觉和天赋”。
“路依依，”楚子航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学术探讨的认真，“你有从这些壁画里……看出什么别的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古德里安教授一直很推崇你的见解。”
突然被点名，路依依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抽离出来。她眨了眨眼，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色彩浓烈、叙事荒诞的壁画，没有立刻回答楚子航关于学术细节的问题。
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带着点奇异腔调的、仿佛梦呓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看到的……不是具体的故事。”她伸手指了指那些交织的画面，尤其是那些描绘祭祀、奉献和巨大存在的场景，“我看到的……是一场交易。”
“一场……非常非常古老的交易。”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冽，“有人，向一位……被重重封印、束缚着的古老存在，祈求并完成了一场交易。”
“他们从祂那里，获得了某些……强大的‘馈赠’。”路依依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但这份馈赠，从最初就带着剧毒。”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壁画，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后来所有的兴衰、荣耀与苦难，那看似波澜壮阔的历史……其最深的根源，或许都来自于这场……的交易。”
恺撒的思维转得极快，他立刻将路依依这抽象却直指核心的描述与刚才的结论联系起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白王？”
路依依缓缓点了点头，肯定了恺撒的猜测。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刚才灵视中，那个冰封女子穿透历史迷雾、冰冷地看向她的眼神。
那份“有毒的馈赠”，似乎远比想象的更加……危险。
在源氏重工另一处安静的房间里，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无声地走到那面巨大的钢化玻璃窗前。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浓重的黑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触手可及。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敲击玻璃，很快就连成了线，预示着不久之后必将降临的瓢泼暴雨。
路明非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窗外被雨幕逐渐模糊的城市轮廓。他明明睁着眼，看着窗外。
然而，在他面前的钢化玻璃上，映出的那个有些模糊的倒影——那个属于他的影像，却缓缓地、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倒影中的那个“他”，感受到了某种真实的他并未察觉的疲惫，或者，在预兆着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彻底吞噬。黑云终于彻底遮蔽了天穹，连月亮和星辰也无一幸免。
巨大的城市瞬间被纯粹的黑暗所笼罩。
然而，在这片近乎绝对的黑暗之中，城市街道上、大厦外墙间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却并未熄灭。它们更加顽强地亮了起来，将自己扭曲、闪烁的光斑，固执地投射在湿漉漉的街道和路明非面前的玻璃窗上。黑暗中，唯有这些人工的光源还在挣扎着闪烁，勾勒出都市冰冷的骨架，也映照着窗内路明非沉默的、真实睁着眼的脸庞，以及玻璃上那个诡异闭目的倒影。
在病房外，源稚生正倚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放空地看着走廊尽头，连日来的疲惫和心绪不宁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忽然，他心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向隔离监护室内！
只见病床上，那个一直被各种精密仪器管线环绕、依靠设备维持着生命体征的源稚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懵懂，与他苍白虚弱的脸色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更让源稚生心脏骤停的是——源稚女的目光穿透了那厚厚的钢化玻璃，精准地、毫不偏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早就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紧接着，在源稚生震惊的注视下，源稚女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纯粹得如同孩童般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疯狂，没有“龙王”的暴戾，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看到亲近之人的欣喜。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监控仪器瞬间发出刺耳警报的动作——他直接抬手，轻描淡写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将身上贴着的电极片、夹在手指上的血氧仪、以及手臂上的输液管等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管线一把扯掉！
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掀开被子，赤着脚，轻盈地跳下病床。他一步一步走向那面隔绝内外的防弹玻璃，最终在玻璃前站定，与外面的源稚生仅一墙之隔。
玻璃之外，源稚生身体瞬间紧绷，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蜘蛛切的刀柄上，这是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形成的本能警惕。然而，他的眼神却复杂得如同翻涌的乌云——那里面有无需掩饰的震惊，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有看到弟弟苏醒最原始的欣喜……但更深处的，是难以化开的恐惧、疑虑和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他渴望这重逢，渴望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神，可理智和过往的惨剧又在他脑中疯狂嘶吼，提醒他眼前之人可能的危险。他的激动被死死压抑在警惕的坚冰之下，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僵硬和扭曲。
玻璃之内，源稚女却只是安静地站着，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复杂的算计或过往的阴霾，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颤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喜悦，如同终于找到了最依赖之人的孩童。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倒映着哥哥的身影，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里面盛满了重逢的快乐和全然的信赖，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血腥的背叛与分离的痛苦。
厚厚的钢化玻璃清晰地映照出这对兄弟的身影，却仿佛扭曲了时空，将两种极端的情感定格在了这诡异而又动人的对视之中，只剩下仪器发出的、被无视的尖锐警报声，如同为这场沉默的重逢奏响的不协背景音。
“哥哥。”
源稚女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山间清晨的雾气，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稚嫩和依赖。他仿佛还是那个许多年前，跟在源稚生身后、需要被保护的瘦弱孩童。
他对着玻璃外的源稚生，缓缓张开了双臂，做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的、寻求拥抱的姿态。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自己最信任的兄长。
源稚生看着这样的弟弟——那清澈的眼神，那纯粹的笑容，那毫无防备的拥抱姿势……他按在蜘蛛切刀柄上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童年的相依为命，雨夜的残酷决裂，井底的绝望……短暂却无比复杂的激烈斗争后，一种巨大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冲动压倒了警惕和恐惧。 他嘴唇微动，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对着玻璃那头的弟弟，说出那句迟来了太久的——
“对……”
然而，就在他刚刚吐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
“咔嚓——嘣！！！”
一段极其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玻璃爆裂声猛地炸响！彻底盖过了他微弱的声音！
只见源稚女张开双臂拥抱的那面特制钢化玻璃，原本足以硬撼子弹射击的坚固表面，此刻却以他掌心贴合的位置为中心，瞬间迸发出无数道疯狂蔓延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裂痕！
那裂痕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在百分之一秒内就布满了整面玻璃墙！
能防住子弹的现代科技结晶，却似乎无法承受一个男孩那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力量的、纯粹的拥抱渴望。
下一秒，整面玻璃墙轰然崩溃！ 无数颗粒状的玻璃碎渣如同瀑布般向内倾泻而下！
巨大的声响和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源稚女那带着孩童般喜悦的笑容依旧未变，他张开的双臂穿过纷飞的玻璃雨，毫发无伤，仿佛只是拆开了一件期待的礼物的包装。
而源稚生，则彻底僵在了原地，瞳孔紧缩，脸上血色尽褪，那句未能说出口的道歉，被永远地堵在了这场突如其来、象征着隔阂被暴力打破的灾难性声响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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