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青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斟酌了一下，当即开口，“成小姐别误会，都是谣言而已，此事事关小姐名声，我定会奏明陛下彻查。”
李松青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目光微沉。
“且我已娶妻。”
这话他也已经说了无数次。
两人虽然恪守本分，但这般近距离，还是被不远处的两双眼睛看得真切。
对面二楼的阁楼内，宋怀山的手臂牢牢环着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对着明显激动发抖的许云苓说道：
“看清楚了没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夫君，如今的寒门新贵定远侯，正和当今的太傅之女，成家四小姐成玉再此私会呢。”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亭子里的那个男人看，随即戏谑道：
“陛下要为他赐婚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你进来时也瞧见那些马车了，今日秦府设宴，满京都的权贵都来了，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两人都敢这般肆无忌惮，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要借着这场合，给所有人“认认亲”呢！”
“你觉得，他会为了个死人，为了个已经失去名节的女人，砸了自己的前程，丢了成家的这份助力和体面？”
“许云苓，你醒醒吧！这世上有谁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你的李松青，他早就不要你了！”
许云苓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亭子里的李松青看。
他又瘦了好多，同上次在金阙阁的匆忙一见相比，身形越发清瘦，那身石青常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宽肩空荡荡的。
见她一直盯着那人看，舍不得移开半分，宋怀山再也受不了，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我同你说话呢！”
许云苓咬着唇，眼眶润润的，浓密的睫毛挂上了些许泪滴，看向他的时候却什么神情都没有…
已过申时，赴宴的客人渐渐告辞散场，秦府后门的巷口，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去。
从上了马车开始，准确来说，是从那阁楼下来后，怀里的女人就一直沉默着，无论他问什么都是一副不说话的样子。
今日一整天都灰蒙蒙的，昏暗封闭的马车里，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唯有马车微微晃动时，她的双肩会跟着轻晃。
这女人方才哭了，不知是为了那个负心汉伤心到了绝望哭的，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她就这么安静着，静得能让车上男人的目光愈发沉重。
宋怀山的眼睛盯着她看，身上的粗布襦裙刺眼，已经被他披上了自己的裘衣，把单薄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可当他看到裘衣外的那颗低垂的小脑袋时，他的心里却莫名燥得更厉害。
她是哭了，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厉害，没有他预想到的崩溃，反倒像结了层薄冰，冻着他看不懂的执拗。
不过…管她到底为谁哭，他还不信了，看到这种场景，她还不死心？还会想着那男人？
马车行至巷口拐角，车轮不知为何重晃了一下，车内便陷入剧烈颠簸，一直沉默的女人便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无力地往前扑了扑。
宋怀山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扯了回来。
“云苓，别想他了，他不值得！”
“若他真的还在乎你，还想着你，为何从未找过你？你干爹寄过来的信你又不是没看过，他根本就没回过村，也没写信找过你！”
怀里的人依旧沉默，她就那么僵着，不躲也不避，更不回应，只是用她的沉默筑起一道墙，她在墙的这头，而他在那头。
“就算你回到了他身边，你以为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李松青吗？他如今这样的身份，还会接受你吗？你别太天真了！”
“这世上除了我，不会再有人记着你，爱着你，视你如生命！”
“只有我，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
他边说着，边把人使劲搂了搂，抵在她的发顶紧闭着眼，像是在说服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一直在。”
话音刚落，马车外突然炸响一声马嘶，车辕也猛地一震，车厢瞬间失衡，宋怀山下意识把怀里的许云苓圈紧，厉声出口。
“怎么回事？”
“回世子爷…是…是.…”车夫话音未落，已被一声怒喝截断。
“宋怀山！滚出来！”
李松青的声音震透车板，怀里的女人听到后猛地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挣脱出去。
宋怀山眼疾手快地重新控制住她，用手捂着她的嘴，任由她的齿撕咬，却依旧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来。
而车帘外随即传出拳脚相撞的闷响，一声重过一声。
才过了几招，宋怀山便听到了车外阿并闷哼的声音。
同上次在西洲别院两人的一斗相比，李松青这次的进步简直是神速！
拳头快得像风，招招凌厉，两人在马上错身间，李松青的手肘一沉，精准磕在阿并挥过来的拳头上。
阿并这种从小就练出来的，几招下来，都感觉到指骨锐痛，震得他臂膀发麻，不等回神，李松青的手腕便再次翻转，隔开阿并劈来的掌风，顺势重挥向他的面门。
阿并情急之下抬臂格挡，他的拳头却又顺势下压，重重捶在他护在胸前的手臂上…
不出四招，阿并已被震得在马上连晃数下，踉跄两下才稳住自己的身形，呼吸都乱完了。
比起西洲那次的缠斗，这人的拳风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痕迹，狠厉里带着股不罢休的烈气儿。
毫无疑问，胜负已显。
几乎同时，李松青身后的几人如影随形，驾马飞快控制住了关键的几个位置，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眼神里满是悍然杀气。
都是跟着李松青在酉阳守过边关的老兵，是从无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骨头，只一个眼神扫过去，就将国公府马上的护卫死死压在中间，同他们隔着马车对峙。
区区几人的气势，却如同巨石一般，狠狠压过那些人的慌乱。
“宋怀山，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
宋怀山没有立马理会车帘外的质问，而是冲着怀里的姑娘再次威胁道：
“枝枝还在府里等着你呢，你最好乖乖听话，别出声，不然…”
许云苓挣扎的动作骤然僵住…
车外的李松青，方才刚收到他娘子遇袭失踪的消息，此刻正气不打一处来。
他哪里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此刻就在眼前的车厢里，被里面的那个男人死死按住。
李松青见他一直不出声，难免怒从中来。
保护不了她，就好好把人还给他！
方才收到消息，知道她逃了出来时，他是又惊又疼，惊的是她当真不是自愿留下来的，疼的是她为了离开，竟然要遭这种罪。
先前那些压抑自己的日子，告诉自己别逼她，或许她是自愿留下的自我劝慰，怕自己扰了她的意愿，生生忍下来的所有崩溃，此刻全成了笑话。
他娘子真的很勇敢！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一切都是这姓宋的一厢情愿！
先前不动这人，是怕伤到他娘子，可如今……
手里勒马的绳索骤然收紧，李松青的目光似乎穿透车帘。
“她不愿…”
“李侯这是作甚？”
把人重重按在自己的心口后，宋怀山却在这时抬眼看向帘外，隔着一道帘子，声音戏谑的重重打断。
“我好好同我的爱妾乘车回府，不知是哪里得罪李侯了，竟当街拦车？”
“莫非，李侯今日是吃酒吃糊涂了不成？”
秦铮和宋怀山的关系，李松青早就有所耳闻。
他府上也的确有个出自秦家的小妾。
可一想到如今他娘子生死未卜，不知下落，全是拜车里这人所赐，李松青如何肯善罢甘休？
“我为何拦你，你心里最清楚！”
“本世子不清楚李侯说的是什么，不过有件事本世子倒是清楚，李侯近来把朝堂上的人都得罪了个遍，孔侍郎家的那位小公子，可是至今都不敢走出家门，怕惹人笑话。”
他说这话时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她正睁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看，手心里的嘴唇贴着他的掌心使劲挪动着，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来。
“这些人明着动不了侯爷，暗地里找些由头泄私愤，也不是不可能。”
“李侯还是先自省言行吧，莫因此连累了不该连累的人！”
才说完这话，宋怀山看着怀里的人，突然神情微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迅速的一把掀开半幅帘子。
天光微暗，偌大的车厢里，他一手掌控，将怀中的女子死死按在胸口前，宽大的大氅紧紧裹着她瘦弱的身子，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来。
那女子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在他怀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松青盯着那女子看，眉头微微皱着。
“李侯这般盯着我的爱妾看，是要做什么？不觉得失礼吗？”
说完，他又把车帘放下，“我这爱妾胆小，李侯这么多人堵着，怕是会吓坏她，还请李侯让路。”
李松青闻言，不仅不让，反而扬缰就要催马上前，却又被阿并抽刀拦下。
“侯爷，三思啊！还是找夫人要紧！”
身后的石头怕他冲动，惹来非议，还是忍不住上前拉了一把。
李松青望着眼前紧闭的车帘，扬缰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找娘子要紧，此刻在这同这人打嘴仗也是浪费时间，若真闹起来，反倒会让人抓住把柄，凭白惹身臊。
手里的缰绳被他捏得“咯咯”作响，良久，车外传来李松青压抑的声音，字字如冰。
“宋怀山，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
“否则…”
撂下这句狠话后，李松青透过车帘狠狠盯了一眼，便迅速调转马头离去，身后的石头等人紧随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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