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在此,是专程为上次之事道谢,谢夫人救命之恩。”
他认出自己了?
许云苓垂首,姿态恭敬,“殿下言重了,彼时情急,任谁在场都会出手相助,臣妇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您安然无恙,便是天下万民之幸。”
六皇子看向站在面前,隔着几步远的女子,穿着一身一品诰命的服制,整个人姿态放得极低,彬彬有礼的。
看着一副庄重的样子,却压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韧劲儿。
她的名讳与事迹,六皇子萧景煜,自然听过些。
而后六皇子又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无外乎是感念恩情,还有几句赞赏她夫君深得圣心,治军有方的话……
言辞恳切又滴水不漏。
可许云苓听着,却从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六皇子适可而止,“宫宴未完,李夫人早些回去吧!”
“臣妇告退。”
许云苓从善如流,行礼告退。
不过沿着小道一路出去时,她能感觉到后背的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种无声的衡量与探究。
宫中的形势,她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定远侯府虽不想参与进来,但她夫君如今的地位,不是他们想置身事外就可以如愿的。
其实她和李松青,真的只是想安稳度过一生而已!
这小插曲,让许云苓的心有些乱,没注意到周边的环境,待李松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
宫宴还未结束,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太和殿吗?
“脸色怎这般差?手也冰凉?”
李松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她的手仔细捂在自己的手心。
“不碍事的。”许云苓心头一暖,知他肯定是不放心自己,特意寻来。
但这里不是可说话之处,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他便离去了。
而许云苓也很快重新回到了殿内中,继续与那些命妇夫人们打交道。
待宫宴结束,已经过了午时。
宫门外车马云集,许云苓同齐老夫人等人一一告别后,正要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就见荷香一脸欣喜低声道:“夫人,您看!”
她循着望去,就见自家马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两人同上前,她被夫君伸手扶住后,夫妻俩一同转身,在秋日午后的艳阳下,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夫妻俩登车的身影,全都落在坐在角落里,一辆普通马车里的人眼中。
定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宫门,那辆马车的车夫,便谨慎问了车里一嘴,示意是否还要再等人?毕竟侧夫人今日也入了宫。
车里的某人收回目光,眼中还浮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他今日,也是来接他的妻子归家的。
静默一瞬后,这人把目光投向宫墙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开口,“不用,走!”
*
“累坏了吧?”
让娘子靠在自己肩上,李松青尽量帮她撑着顶上的冠,让她靠着能舒服些。
马车里也不好就这样卸了。
“还好,不算太累!”
“就是心累,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我倒宁愿回去挖地呢。”
这话,让男人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帮她按了按。
进了马车,入了他的怀,能全面卸下所有的伪装,此时的许云苓,任由自己放松的同时,也不忘同夫君说着这次入宫的事儿,特别是同六皇子的偶遇。
将她同六皇子的对话都说了,李松青揽着她安静地听着,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小小年纪,心思倒挺深!
“无妨!”
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示他的好,我们做我们的臣,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些事急不得,也推不得。”
“你今日做得很好,日后他若再寻你,依旧如此应对即可,一切有我。”
“嗯!”
她没问太多,只是轻应一声,手还往他怀里钻了钻。
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思考片刻后,还是说了一句,“田氏的身份,可能已经被人起疑了。”
动了动,抬眼看向他的侧脸,许云苓有些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你?要不要……”
“不会!”
“宋怀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若他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他这世子爷也不必当了!”
也是,毕竟这是他惹出来的,他不处理谁处理?
不过总不能一直这样,她这样的性子,最不喜欢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毕竟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大概是沉默过了头,李松青看着她一脸忧沉,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不必忧心。”
“我让他们准备了杏仁酪,你要不要用些?”
“不要!今日我都喝了一肚子茶水了。”
许云苓摇了摇头,“肚子空落落的,不想再吃稀的了。”
“那奶酪羮呢?阿朵方才让人传话了,说是她已经做好了,就等你回去吃了!”
“奶酪羮?阿朵做的?”
许云苓闻言,眼睛都笑成了一朵花,“那得赶紧回去才行,奶酪羮得趁热吃。”
说完晃着身子,“今日过节,让秦大哥、陈大夫还有蒋风他们也来吧,大家一起热闹才好。”
“放心吧!他们比你还自觉,早就在府里等着了。”
宫宴分为外宴和家宴,他们这些的,自然只用参加外宴,后半日就可以归家,陪伴家人赏月了。
*
侯府的家宴设在外院的中庭里,徐伯让人在院子四周挂上红灯笼,到时便能将整个庭院照得喜气洋洋的。
许云苓回府后,更了衣便去厨房看了一眼情况,又拿了菜单过目。
而后,她让人把赵小春叫来,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出来时,也让小春留了下来,同大家伙一起过节。
天上的月圆润明亮,灯烛亮着整个庭院,清风微拂过,一院子觥筹交错的笑语,中秋这日,整个定远侯府十分的热闹。
“怎么不见砚秋?没去叫她吗?”
才开宴,许云苓怀里抱着闺女,把她手里的大鸡腿轻轻扯了出来,并抓着枝枝的手,不让她再去抓。
这小丫头,才多大就敢啃鸡腿?也不怕噎着?
“已经派人去叫了,她说她母亲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还说谢夫人赏。”
“身子不适?可请大夫了?”
“请了。”
孟清欢解释的同时,李松青将两人的对话收进耳里,却还不忘给娘子剥虾,仔细给闺女挑着鱼羮里,没处理干净的刺。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给的机会也已经给了,他倒是希望沈砚秋母女能识时务。
许云苓什么都不知道,还吩咐了人,给沈砚秋她们送点东西过去,毕竟今日过节。
大闸蟹上桌后,蒋风和秦时抢得都快打起来了,就跟固定节目一样。
霍安想捂脸,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两人,自己面前却莫名多了好几只。
满桌的热闹,在一番推杯换盏中度过。
家宴过半,枝枝就已经在不同人的怀里抱了一遍,乐得胖脸通红通红的,被蒋风和霍安抱着逗时,笑得两只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儿。
一圈下来,到了亲爹怀里时还是十分兴奋,抓着他的筷子,指着桌上的某盘菜,小身子更是站起来,在他膝头上踩来踩去,“得得”叫个不停……
这小丫头,还是想啃大鸡腿……
李松青无奈,只能收回筷子,三两下给她剥了一只虾,递到那只急不可耐的小胖手里,让她用手抓着啃,还耐心哄了一句,“枝枝吃这个。”
不过他也不忘时刻注意着,不让闺女噎到。
小丫头见有东西可以吃,立刻不闹了,捏着那只虾啃得专心致志的,腮帮子鼓囔囔,一动都不带动。
吃完了就用小胖手抓亲爹的筷子,李松青怕把她吃撑闹积食,也怕她噎到,没有给闺女如愿,她便伸出油汪汪的手,看准时机,“啪”的一声拍在了亲爹的下巴上。
满桌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李松青浑不在意,单手稳稳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祖宗,另一只手仍从容举杯同他们对饮,任由闺女在他脸上“作画”。
许云苓在一旁看着,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伸手把闺女抱了过去。
在亲娘怀里,枝枝终究是老实了些,乖乖将扎着两个小啾啾的脑袋,枕在母亲肩头再次一动不动的。
惹得阿朵捏着她的小胖脸“嘲笑”她,说她小小年纪怪会拿捏人的,专看人下菜碟。
小丫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在亲娘肩上歪了歪脑袋,显然没听懂。
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更是直接转头过去,任阿朵怎么逗都不回头。
阿朵喜欢这小丫头,存心要逗她,离了座位蹲了下去,继续吸引枝枝的注意力。
许是烦了,枝枝伸出刚才抓虾的手,一把拍在了阿朵的鼻尖上,阿朵也不恼,还抓着她的小胖手亲了亲。
那只小肉手在阿朵的手里不老实地抓着,嘴里更是发出“噗噗”的声音,同阿朵玩闹,像是在模仿她逗她时的样子。
阿朵乐不思蜀,看她这副可爱的样子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把那只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得了回应,枝枝更兴奋了,在娘亲怀里一蹦一蹦的,咧开小嘴里长出的几颗米牙,“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铃,满桌的人都被这小活宝逗得笑个不停。
许云苓搂紧怀里乱动的小身子,眼角眉梢中也尽是温柔的笑意,她夫君的目光更是一直放在妻女身上,在推杯换盏中噙着一抹淡淡的纵容之笑。
酒足饭饱,不知是谁提议去看花灯,要去凑热闹。
于是一行人轮流把胖丫头架在脖子上,在她的一路兴奋叫喊中,又一起出府寻乐子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的,自从开放夜市后,每日的热闹都不一样。
长街四处花灯点点,周边的酒楼铺子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大户人家的马车时不时穿街而过,车帘里透出的笑声时远时近,夜空还不断有鱼龙飞舞,就着杂耍,别提有多热闹了。
这不,花街上的灯谜台,站满了猜灯谜的人。
李松青把最高处那盏漂亮的兔子花灯赢下来时,秦时和陈平明显不服气,卯足了劲儿争抢下首的鱼灯,孟清欢和阿朵拦都拦不住。
“你俩有完没完?”
阿朵烦了,拉着孟清欢的手说,“让他俩在这争吧,咱俩去别地儿逛去!”
许云苓当时提着花灯,被抱着闺女的夫君也一路拉着往前走。
这一路的热闹,大家都走散了,各自有各自的玩法。
枝枝闹了会也累了,在父亲怀里枕着他的肩膀,伴着满街的喧嚣昏昏欲睡的。
李松青便让跟来的乳母抱着她先回去,自己则带着娘子跑去了钟楼那。
钟楼坐落在北城门附近,两人并肩坐在最高的那层楼台上,左面是热闹的街道,右面不远处就是城门,再往前就是绵延的城外青山。
月辉倾洒,眺眼望过去的青山轮廓,同那年两人在酉阳时的中秋夜晚一样。
“不许使坏!”
风有点大,他脱下外衣给娘子披上,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想来是想起那年中秋夜两人的“荒唐”事,许云苓脸色微红,伸手掐了他一把。
“你想什么呢?”
男人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是想带你来这看看,登高赏月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刘婆子做的糖糕出来,“吃糖糕吗?”
真是来登高赏月的?
某姑娘嘟着嘴,接过糖糕靠在他身上,同他一起看远处挂在青山上的那轮圆月。
“你经常来这吗?”
“也不是经常来,就是来北门巡查时,会一个人到这。”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某个高楼,“那,是魏国公府的阁楼。”
他来这里,就能看到阁楼。
那时他看着阁楼,目光丈量着距离,就当自己在看她,就当两人见了一面……
可许云苓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不知道有人一直在这不知名的角落里,等着她归来。
不喜欢这种气氛,小娘子伸手紧紧搂着人,他便顺势将她抱起来,两人面对面后,许云苓亲了一口,径直趴在他的肩头上。
“都过去了,以后每年中秋,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在一起过,要一辈子都在一起过。”
“嗯!”
两人紧紧抱着,没有丝毫旖旎之色,只有彼此浓浓的珍惜之情。
“一辈子都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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