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对于自己的母亲毫无记忆。从他开始记事起，他便已拥有了巨大的力量，被大魔法师们视为弟子。十岁之前，他便已杀死了神明。
成为皇帝，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他从未撒过娇，也从未任性。他的一生，都在引领、教导和保护他人中度过。
最终融化尤安那颗冰冷心灵的，是那个疯女人。
虽然他仍旧对拥抱感到陌生，但现在，他终于能够主动握住她的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嗯，孩子呀。”
“不是，我是问你的名字。”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孩子呀。一个人可不行……”
某个夜晚，尤安曾尝试问疯女人的名字，但两人根本无法交流。尤安无奈地苦笑，没再追问，只是默默接受了她的拥抱。
在她怀中，他能听见那颗心脏的跳动声。那是强劲而有力的声音，仿佛在轻声告诉他：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肩头的沉重负担渐渐消散。他不再需要守护人类，不再需要为他们的未来拼尽全力。
现在，他只是单纯的“尤安”。
这样的状态让尤安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过去几乎全部围绕着人类的生存、幸福和未来。他为此拼上了性命，那种牺牲与奉献是他理所当然的职责。
可如今，那种执念和责任感竟然完全消失了。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这里的奴隶多为亚人种，所以自己才没有太多情感波动。
但后来，他看到那些从帝国外抓来的纯人类奴隶时，同样没有丝毫触动。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是皇帝？那些辉煌与权力，是否只是转瞬即逝的梦境？
或者，那根本是某段古老传说，他误以为是自己的记忆？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胸口隐隐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他，那把插在他心中的黑色剑刃似乎依旧存在。
然而，在疯女人的怀抱中，那种刺痛感渐渐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了。
“喂，小子！”
工作时传来的喊声让尤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
喊他的，是疯女人之外另一个让他觉得头疼的存在——山羊角男人。
尤安曾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有一次和这个家伙聊过天。
这个山羊亚人因其出色的攀爬能力，被安排在更加危险的区域工作。
“比起之前躺着装死的时候，你看起来好多了嘛！”
“滚远点，阿尔。”
“阿尔？这称呼可够古雅的啊。现在大家不都叫我们亚人吗？不过老实说，我们更喜欢阿尔这个名字。”
尤安对他的话感到有些疑惑。在他还是皇帝的年代，“亚人”这个词只有极端的人类至上主义者才会使用。
而他自己对“阿尔”这个更古老的称呼更加熟悉，毕竟那是过去常用的词语。
“我不是开玩笑啊，我说真的。你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健康多了。虽然听说你开始吃饭，也动起来了，但变化这么快，真有点惊人。”
事实上，这个山羊角男人甚至曾帮尤安向其他奴隶要来了一些食物。
尤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他发现，重生后最大的麻烦之一，就是根本没人会听他的“闭嘴”。
他放下了手中的鹤嘴锄。
山羊角男人的到来意味着一件事：吃饭时间到了。周围的奴隶们已经纷纷放下手头的工具，开始准备用餐。
在这片阴暗的洞穴中，像山羊角男人那样主动攀谈甚至开玩笑的人，几乎不存在。
这并不让人意外。
奴隶们从不询问彼此的名字，也不会介绍自己。
在这里，意外死亡、被拖进斗技场这种事频繁发生，队伍的成员经常更替。了解彼此的身份和故事，毫无意义。
疯女人每天为尤安送餐。
尤安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工作，或是在做什么，但他发现，这个疯女人在日常事务上基本能应付，只是当尤安身处危险时，她的情绪会变得极度不稳定。
当尤安伸手去拿饭碗时，疯女人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孩子，先祈祷！”
尤安完全无视了她的提醒，将饭碗端到嘴边。粥是温热的，但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其实，答案很明显……’
尤安心中冷笑。
这些粥，大概是用斗技场中死去的魔兽或野兽的尸体熬煮而成的。
那些有价值的部位早已被拿去出售，而剩下的内脏或边角料，就被丢进锅里熬得稀烂。
只要煮得够久，魔兽体内的毒素大多会被分解。
当然，仍有人因为这种粥而中毒，但这种食物唯一的优点是它富含魔力。
普通人无法吸收魔力，只能将其排出体外，而尤安不同，他可以将这些魔力全部吸收入体内。
尤安不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行走、呼吸、睡眠、进食……这一切都仿佛在催促他活下去，让他变得更强。
甚至连那些祈祷的声音，也像是在无形中推动着他。
尤安咀嚼着粥中那块来源不明的肉，目光扫过四周。
大部分奴隶像他一样直接开始进食，但也有不少人像疯女人那样，在吃之前会先祈祷。
尤安对此感到难以理解。
神明大多已经死去。
他亲手将它们杀死，对此毫无疑问。那些侥幸存活的神明，也早已逃往无法归来的世界。
因此，这些人祈祷的对象，显然不是神明。
“我们坚信，总有一天，陛下会再次崛起，将我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这些人祈祷的，是皇帝——尤安本人。
尤安的内心掀起了复杂的波澜。
他曾经被拥立为人类的守护者。
但如今，这里的奴隶大多是亚人种，甚至那些少数的人类，也都是从帝国之外被掳来的异乡人。
这些人向他祈祷，是愚蠢的，还是因为失去了可以依赖的神明而显得可怜？尤安自己也说不清。
而且，祈祷的人不仅仅是奴隶。
尤安甚至看到斗士、士兵，甚至是那位看守官，都在向皇帝祈祷。
他并非没有见过对自己的赞颂，但从未想过，这种信仰竟然能够蔓延至如此底层的阶级。
尤安环视四周，意外地发现，连山羊角男人都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声祈祷着。
这一刻，尤安感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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