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杨峰登门拜访老长官张发奎。推开雕花木门时，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客厅撞见另一位大人物——昔日东北剿总的卫立煌。一个曾主政华南，一个坐镇东北，往日里分属不同阵营，关系也仅是点头之交，此刻竟并肩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杨峰下意识抬手行军礼，腰板挺得笔直。张发奎笑着起身拦住他，身上那件藏青长衫随着动作轻晃：“得了得了！如今咱们都是香港街头的平头百姓，你又没穿军装，这礼行得倒像唱大戏！”卫立煌也放下茶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着几分打量，“快坐，今日难得聚齐老面孔。”
杨峰落座时，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寒梅图》，喉头微微发紧。他转向卫立煌，语气带着几分遗憾：“早年间就听闻卫长官治军如神，可惜属下从未有机会在您麾下效力，实在是一大憾事。”卫立煌闻言抚掌大笑，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你这名字我可没少听！孟朝阳从前总念叨，说战场上出了个‘拼命三郎’，打起鬼子不要命。”话锋一转，笑意里多了几分深意，“倒是我羡慕你，听说如今在蒋先生跟前颇得重用？”
张发奎见状，抓起茶壶给两人续水：“哎哟，都到这地步了还提那些！来，先喝杯茶，待会儿老周他们到了，有的是热闹！”
张发奎半倚在太师椅上，忽然挑眉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敢登门，就不怕蒋先生知道后心存忌惮？”杨峰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坦然一笑：“身正不怕影子斜，问心无愧便好。再说您如今也不是手握重兵的总司令了？”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戳中张发奎心底往事。当年他密谋联合他人扣押蒋介石，却遭推脱，一怒之下辞去总司令职务，远走香港。他神色微变，瞥见墙上挂着的“难得糊涂”匾额——正是杨峰当年所赠，连忙摆手笑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卫长官见状，刚要开口缓和气氛，门房匆匆来报：“几位老部下求见！”杨峰趁众人目光转移，压低声音问：“卫长官，可曾听闻孟朝阳的消息？”卫长官推了推眼镜，脸上浮起笑意：“这小子如今不得了，在美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前些日子还来过香港。怎么，你没和他联系？”
“没有。”杨峰目光黯淡了几分，“当年我们在江西并肩打了两仗，配合默契。后来他跟着您去了缅甸，我本也想加入远征军，却被人从中作梗，终究没能成行，实在是遗憾。”卫长官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从杂牌军出身走到今天，受蒋先生器重，这份成就也着实不易啊。”
杨峰温言宽慰道：“卫长官，当年东北的事，本就怪不得您，都过去了，您也别再自责。”
卫长官苦笑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杨峰心中明镜似的——再过一年多，这位卫长官便会回归祖国。只是这话绝不能说出口，此刻两人刚算相识，贸然点破未免太过突兀，反倒不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张长官的几位老友便陆续到了。杨峰一一见过，心知自己与这些人交情尚浅，便主动起身告辞。
张长官笑着挽留：“如今你可是蒋先生面前的红人，若有能力，还望多照看些旧日老友。怀德的事，实在多谢你了。他前些日子还来信，说一家人在印尼过得安稳，还劝我过去同住，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杨峰忙道：“您哪里老，分明是老当益壮。日后若有任何吩咐，只要晚辈能办到，必当义不容辞。”
张长官笑着将他送到门口，杨峰颔首道别，转身上了车，缓缓驶离。
杨峰刚跨进门槛，就见杨小毛正陪着身怀六甲的何彩云，身边还坐着粉雕玉琢的小凤。何彩云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要起身行礼，被杨峰快步拦住：\"弟妹快歇着！小毛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咱们自家人客气什么？\"
何彩云双颊泛起红晕，轻轻推了推女儿：\"小凤，快叫伯伯。\"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刚脆生生喊出\"伯伯\"，一道粉色身影便从回廊转角冲出来——小草举着刚摘的石榴花，蹦蹦跳跳扑到杨峰腿边：\"爹！我和小凤妹妹在折花呢！\"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像两只欢快的喜鹊。
夜色渐浓，别墅的阳台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碧珠与杨峰并肩而立，望着远处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偶有船只驶过，留下一串悠长的汽笛声，在夜空中缓缓飘散。
碧珠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明天，真的要走吗？”
杨峰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无奈：“对，只批了一个月的假，明天该回去了。”
碧珠伸手搂住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声音带着几分不舍：“真的不用我去台湾陪你吗？”
杨峰苦笑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好，你还是在香港待着。再忍几年，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就回来。”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不瞒你说，我身边现在有个女人，叫江安琪，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照顾我。”
碧珠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峰叹了口气，把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
碧珠听完，嘴角微微撇了撇，带着点酸意：“没想到，她倒比我和大夫人更得你的看重。”
杨峰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眼底漾着笑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怎么，吃醋了？”
碧珠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转移话题：“她……长得漂亮吗？”
杨峰心里一动，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没有你漂亮。”
碧珠被他说得心头一甜，却故意嗔道：“你骗人！”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的愁绪也淡了几分。
第二日，屠红霞背着半旧的牛皮包站在玄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说什么我都得跟着！当年没跟着你，这事儿我记了两年，这次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就跳海！\"杨峰看着她眼底的坚定，终究点头应允。碧珠拉着小草站在登机口，江婉如牵着杨毅之默默拭泪，身后杨小毛、铁柱等人齐刷刷行军礼。飞机滑向跑道时，杨峰从舷窗望见送行的人群渐渐缩小，而屠红霞已稳稳坐在舱门旁的座位上，一如多年前那个守护他的警卫连长。
杨晓峰、杨欢等人瞧见涂红霞的身影，身形骤然僵住，旋即齐刷刷抬手，“啪”地敬了个标准军礼，声音洪亮如钟：“涂连长！您可算回来了！”涂红霞神色淡然，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这两年护佑长官有功，干得不错。”
江安琪对涂红霞并不陌生，犹记得当年舞会上，这位女军官始终如影随形地守在杨峰身旁。她率先迎上前，笑意盈盈：“涂连长，可把您盼来了。”杨峰也跟着笑道：“快给红霞安排个住处。”江安琪主动引路：“涂连长这边请。”涂红霞毫不扭捏，直言道：“把我房间安排在你们隔壁就行。”闻言，江安琪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好在她知晓对方并无其他深意。当季见状，连忙打圆场：“涂连长请随我来。”
涂红霞挎着包袱，步伐沉稳地踏上二楼。正巧杨小虎推门而出，撞见她的瞬间，眼睛顿时亮了：“三姐！可算把你盼来了！你来了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涂红霞轻轻点头示意，余光瞥见跟在杨小虎身后的少妇，也礼节性颔首致意，便继续前行。待涂红霞走远，小虎媳妇李淑芬扯了扯丈夫衣袖，压低声音惊叹：“老天爷！这就是你说的那位老连长？瞧这身高块头……”杨小虎神色一凛，急忙拽住她，附耳道：“以后说话可得长点心，千万别招惹涂连长！她脾气火爆，当年在战场上，一个人就撂倒三四十个鬼子，连敌军听了她的名号都发怵！”
李淑芬吓得肩膀猛地一抖，她才十七岁，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安：\"看你们几个大男人都怕成这样，当年她是不是没少动手收拾你们？\" 杨小虎耳根瞬间红透，苦笑着将过往和盘托出：\"哪止是动手，当年跟着她学功夫，那真是铁打的规矩。不过涂连长刀子嘴豆腐心，就是脾气暴了些。\" 他神色突然变得郑重，压低声音叮嘱：\"记住了，以后千万别在她面前提嫁人之类的话，这是她的忌讳，到时候她真要发火，我都拦不住。\"
李淑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道：\"还好你提醒得及时，不然我这没把门的嘴，指不定就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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