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长善家出来，章金凤靠在侧屋的门框上磕着瓜子，宋佳欣被指使着蹲在井边搓洗衣服。
见到宋朝云，章金凤把瓜子壳往地上一丢，翻了个白眼进了屋。
宋朝云走到井边，低头问“欣欣，咋让你洗衣裳呢，冷不？”
宋佳欣冻得手指头通红，她吸了把鼻涕，摇摇头，“不冷，妈妈说奶洗不干净，我是姐姐，我能干，懂事，就交给我洗哩，以后我还能给弟弟洗衣裳哩。”
能干，懂事，这些用来夸奖女孩儿的话，此刻宋朝云只觉得刺耳极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塞进宋佳欣口袋里说：“明年你就要上学了，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
宋朝云如今自身难保，即便有心帮助，却也无力改变，只能这样安慰她。
看着宋佳欣一脸茫然，宋朝云摸了摸她的脑袋，“糖自己留着吃，别告诉妈妈。”
回到家里，宋彩霞已经把萝卜切好，见她回来，凑过来问：“姐，王家咋说？”
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宋朝云把萝卜撒上粗盐，放在盆里，头也不抬道：“彩礼一千二，再加一辆自行车，奶和小叔说陪嫁就给车和五百块钱。”
“啥？”宋彩霞提高声音，“凭啥只给五百？”
突然，她意识到和章灵芝说好的等大姐出嫁，就帮她去提亲，连忙改口，“不过也可以了，你想想，五百块钱人家一年都赚不了哩，还有自行车，可不便宜。”
宋朝云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对了，咱家这房子太破了，到时候从小叔家出嫁。”
“哎呀，考虑得真周到，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陪着你，免得她们临时变卦，把陪嫁给昧了。”
第二天，王桂芝就上门来了，她带着王家一个陌生的后生，敲响宋家大门。
宋朝云打开门，就见王桂芝穿得喜气洋洋，而她身后的男人手里抓着两只大公鸡，鸡脚上还绑着红绸带。
王桂芝一脸欢喜地说：“朝云丫头啊，我来下定哩，腊八是个好日子，跟你奶也说好哩，这不，规矩不能坏，双吉还是要送你家来的。”
所谓“双吉”，指的就是这对大公鸡，按照习俗，本应由新郎亲自送上门，寓意着为新人带来双倍的吉祥与福气。
可王二连床都起不来了，更别说来这里送吉祥了。
宋朝云思忖片刻，开口道：“桂芝婆婆，这会不会太赶了？”
一直准备的就是这一天，可真到了要把自己换成宋彩霞去嫁人，明知道那是个火坑，还亲手把妹妹推进去，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不赶，不赶，还有三天哩，”宋彩霞从屋里出来，听到姐姐这么说，急忙道：“姐，你放心，这几天我陪你去把嫁妆买齐，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说着，她又朝王桂芝说：“头一回嫁人，我姐就是太紧张哩，我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腊八节是个好日子，就这么定了。”
王桂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彩霞丫头真是个懂事的，那这两天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腊八那天再来迎你。”
她今天来，只是通知一声，八字先生看好的腊八，哪里能因为宋朝云几句话就改动，先生可说了，那一天，那一个时辰，一刻钟都不能变。
王桂芝朝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鸡放在屋檐下，又仔细捆好，这才扭着屁股离开。
宋彩霞等她走了，回头道：“大姐，时间虽然是有点赶，不过反正都要嫁人，早一天晚一天有啥区别？你也别想太多，走，我陪你去供销社买陪嫁去。”
她刚才可看见了，王桂芝塞给宋朝云一把大团结，大概就是说好的彩礼钱了，正是因为一直盯着钱，宋彩霞也没发现王桂芝对她说的来“迎你”。
宋朝云回头，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彩霞，你真觉得王家是个好亲事？”
宋彩霞还记挂着大姐兜里的钱，陪她去买陪嫁，说不定自己还能顺带着买些东西，听说供销社新来了一些发卡，她戴着肯定漂亮。
听到姐姐嫁个人都不爽快，她不耐烦道：“你要我说多少次？他家就是好，你去十里八乡问问，谁家给了一千二的彩礼，还能送一辆自行车？也就只有他们王家哩。”
说完，她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生硬，又放轻语气道：“姐，咱们不要眼高手低的，能有这种人家愿意来提亲，已经是不错了，你就安心等着嫁人吧。”
宋朝云觉得既心酸，妹妹明明心里都清楚，可依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嫁过去；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无情，自己也能下定决心做那无意的事情了。
反正宋彩霞都这么说了，那嫁过去也不会觉得委屈。
宋朝云神色复杂地说：“你觉得好，那就好吧，收拾收拾，咱们去供销社。”
刚走进供销社，宋彩霞就像只花蝴蝶似的四处张望，一下看看这个，一下看看那个，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又不敢开口让大姐给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宋朝云信步过来，拿出钱，二话不说地给她买下，在妹妹惊讶的目光中，她说：“以前家里没钱，没给你买过啥好东西，现在有些钱，除了要陪嫁的东西，别的你想要啥，都给你买。”
宋彩霞没想到一向吝啬的姐姐今天如此大方，挑选了好些早就看上了的东西。
她昂着头指使柜台前的郑晓敏，“那个，那个，都给我拿下来看看。”
因为找陈海燕要钱，她被郑晓敏明里暗里讽刺过好多回，两人一直不对付，今天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番，宋彩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郑晓敏站在柜台后，从这姐妹俩进来，一直打量她们，先前就听说过陈海燕的这对双胞胎女儿，老大没见过两回，这次两人同时站在眼前，她这才晓得上回是自己认错了人。
郑晓敏红着脸被使唤，完全没有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宋彩霞啐了一口，得意道：“平时狗眼看人低，现在晓得有钱的就是大爷哩？呸，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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