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老且与世隔绝的山涧，死寂如墓。天光吝啬，嶙峋的崖壁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投下深重的阴影。浑浊的溪流在覆满青铜色厚苔的岩石间奔突，发出空洞的呜咽。腐叶与寒潭的湿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上，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啵——”
一声微不可闻的涟漪在溪流上方荡漾开来，空间如同水银般波动。一个男人的身影从中优雅地“析出”，由虚淡的光影瞬间凝聚为实体，悬浮于浊流之上。来自高纬度的光晕包裹着他，冰冷、纯粹，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绝对漠然。他并未低头观察这所谓的“低维样本”，那双非人的眼眸中，星云般旋转的光芒微微一顿，随即锁定了溪畔一块看似空无一物的巨大岩石。
“呵……”
一声轻蔑到极致的低笑，如同寒冰碎裂。男人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意念微动。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到足以碾碎山岳的恐怖力场骤然降临！以他为中心，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连光线也被强行扭曲、压缩！那力场精准地、如同无形的巨手般狠狠攥向那块孤高的巨岩顶端！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带着痛楚，骤然打破了死寂。
在那空无一物的岩石顶端，空气剧烈地扭曲、沸腾，如同烧开的水。光影碎片疯狂地剥落，没过一会儿，一个身影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完美的隐匿状态中“挤”了出来。
苍洁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宽大的玄色衣袍被那股力量撕扯得猎猎作响，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她脸上惯有的慵懒与平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因力量冲击而泛起的苍白，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悸。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抬头，迎向男人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嘴角却倔强地、艰难地向上扯出一个弧度。
“打招呼的方式，一定要这么粗暴么，桀？”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御姐特有的磁性，却少了几分轻快，多了几分强行支撑的沙哑。山风掠过，吹开她因冲击而略显凌乱的发丝，也掀起了她宽大衣袍的一角——那包裹着修长双腿的纯白丝袜，在幽暗与狂暴力场的映衬下，白得刺眼，也白得脆弱。丝袜的脚踝处，甚至因为刚才的冲击，蹭上了一道醒目的灰黑污迹，如同完美月光上的瑕疵。
苍洁虽然放弃了纯白战士的最强力量，但顾及到自己，她早就留了后手。现在她身上穿的战衣，是她动用名为“天工术”的能力，为自己创造的次元编织，能百分百保留自己当初的实力，只不过时间有所限制。
桀悬浮的高度微微调整，他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冷漠地欣赏着苍洁略显狼狈的现身。他周身的能量光晕平稳流转，仿佛刚才那足以崩山的力量只是拂去一粒微尘。
“你就是这个时代，新的苍洁。”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冷的金属在真空中碰撞。
“你的隐匿术，在三维生物中或许值得称道。但在我的感知里……”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轻蔑如同实质的冰锥，“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可笑而显眼。”
女人的到来的确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依旧懒得询问她为何在此。因为对男人来说，苍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手抹除的事情。
苍洁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衣袍下的那抹污渍，随着她的动作褪去了脏污，在月光下倔强地显露着原本的光泽。
“哎呀呀，被发现了呢。”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刚才那一击的沉重，“看来我的小把戏，在‘大人物’面前不够看呀。”
她脸上重新挂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桀的每一个能量波动细节。
“当初我创立下桀矩，意图非常简单，你们所做的事情就是我立下的规矩。现在，苍洁，为何倒反天罡？”
他真的好强！比预想的还要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力场冲击的隐痛。苍洁的指尖冰凉，她从未来世界而来，知道桀今日的降临是梅克丽复活大业的转折点。尽管桀的此次到来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她的未来世界就是因此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拖住桀就成了现在她最该攻克的难关。
“该怎么办呢？我真的不想和他硬碰硬。”说实话，苍洁本来是打算用这近乎完美的隐匿，来实施一次暗中的突袭。没想到她的底牌之一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撕碎了。
但也正是如此，苍洁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何等深渊，对于高维度的生物，她所知道的实在太少，所以跟桀的交锋是收集情报的大好时机，她一定不能退！并且活下来把知道的情报传递出去。哪怕只是他力量运行方式的一个微小破绽，或是线索，她都要看清。
“哼。” 桀发出一声毫无感情的鼻音，如同宣判。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朝下方岩缝里一株顽强的小野花一点。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那野花连同它扎根的岩石，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尘埃，仿佛从未存在过。绝对的湮灭，不带一丝烟火气。“三维生物，脆弱得如同幻梦。不要以为穿上了我赠予的衣服就能有所改变。你的挣扎，徒增笑柄。”
看着那彻底消失的野花和岩石，苍洁瞳孔骤然收缩。这举重若轻的湮灭之力，远超她的预估！但她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哇哦！好厉害！把石头花花都变没啦！真是……干净利落呢！”
她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赞叹，一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疯狂分析着那湮灭瞬间残留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能量频率和空间褶皱痕迹。而在这时，她感知到了桀的杀意，苍洁的双足在冰冷的岩石上分开，微微屈膝，摆出了格斗的姿态。她宽大衣袍下的摆扬起，露出她洁白的丝袜和小腿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过呢，你可得知道。”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你的对手是会动的人。没有人会站着不动被你揍的。”
苍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不知死活！” 桀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如同万载寒冰裂开一道缝隙。他周身的能量光晕瞬间变得刺目、凝实，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整个山涧，岩石在无声中龟裂。“也罢，本不想与你纠缠，那现在就用你的死来偿还！”
深涧的水流声彻底消失，被那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毁灭意志所取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苍洁衣袍下的那一抹纯白，在无边黑暗与绝对力量的碾压下，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如同她此行的注脚——明知必败，却染尘前行。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中那燃烧的、带着死志的光芒，是她向深渊发起绝望冲锋的唯一武器。
试探的代价，或许在被逼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2
“舞侠，啊～你好厉害，我被你打败了，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漆夜杀死的。这回，不知道她想用什么办法蹂躏我呢？”
“我会收割你的灵魂，死神期待你已经很久了，你和他的约会迟到了百万年之久。”漆夜冷冰冰地说道，但她也在暗中观察着我是否有异样。
“啊拉～那样的话，我一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是吗？好期待哦，对吗，舞侠？你不想看我被折磨的样子吗？”
梅克丽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端倪，纷纷把怀疑的眼光投向了我。
是我和月魔龙暗中定下的约定。按照月魔龙的条件，我必须把活着的梅克丽带给他，他才能保全方晓晴的性命。这妖女一定是趁着我和她灵魂交融的时候打探到的消息，她这是指望着用什么离间计么？
“梅克丽，你已经是快死的残躯了，还在那边装神弄鬼。你难道以为我不敢把这事公布于众吗？”我伸出一根指头，怒不可遏地冲着她喝道。
梅克丽的眉毛微微一挑，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犹豫，但立刻她就闭起了眼睛，不置可否地冷笑了几声。
“舞侠，犟嘴得来的尊严，有那么重要吗？你又不是那种会抛下爱人，独自苟活的类型。”
“爱人？”施兰茜说道，“倒是许久不见那丫头了。你们领养的那孩子小雪，她不应该陪在小白身边么？”
“……”漆夜沉默了一阵，随后也并未直接回答兰茜的疑惑，“是月魔龙。刘羽白，你跟月魔龙说了什么？”
兰茜和铭玥不由一惊，她们没料到这个超越次元的存在还能和现在的情况有所联系。
“姐，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那孩子，被月魔龙掳去了，就在喜马拉雅的时候。他做事向来莫名其妙，只注重逻辑的我们很难看出他的真实目的。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你这家伙，开启的次元之门里通向的地方，是月魔龙那儿吧？”漆夜问道。
“没错。”我不做任何掩饰，选择摊牌，“月魔龙的存在过于特殊，不被人知晓就无法出现，他的来去限制性过大，便用晓晴做人质，威胁我帮他把梅克丽带过去，而且要保证梅克丽是活的。”
在场的众人一片哗然，难以想象在决胜关头，我的心中还有这样的一番小九九。但更令她们惊讶的是，我居然那么实诚地都讲了出来，逼得她们骂也不是，夸也不对，只得叹气。
“怪不得，那时你杀气那么重。”兰茜说道。爱人为何失去理智，这一点她深有感触。
“抱歉，那时的我被梅克丽的思想所蛊惑，她潜移默化地放大了我的焦虑。”我对着漆夜说道，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做答复。
“你！”梅克丽咬牙切齿地喝道，“这是能说出来的吗？她要我死，你要是不救我，你还拿什么去赎人！？”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涌动出现了短暂的破音，但现在的我能够把腰板挺得更直了，“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总觉得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作为人，活在世上，哪有什么事情都能称心如意，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我的计划按部就班的。与其在这边纠结，倒不如干脆直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忙出出主意，也好啊！”
“……你特么的这个时候怎么那么天真了啊！？”梅克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本来自信满满的模样，现在也变得很是无语。
“小白，做的好啊。”漆夜缓缓地说道，“你这突如其来的一笔绝唱，真是充满了戏剧色彩。我不知道你的灵感是怎么来的，但你下的每一步棋都恰当好处。我甚至怀疑，这种超越理智的直觉性选择，就是你的破元之力。”
“嗯……啊？”我一脸狐疑。
“梅克丽被我们封印了好几百万年了。月魔龙便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所以梅克丽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但如今，她通过你的记忆，知晓了他，甚至还想利用他来动歪脑筋。呵呵呵……自掘坟墓了不是么？”
我突然意识到了漆夜的意思，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如此，那会有多快？”
漆夜摇了摇头，道：“不知，随时随地吧。”
“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啊？！”梅克丽有些忍不住了，她想不明白我们两个在说什么谜语。
然而，就在下一瞬，某种难以言喻的“缺失”猝然降临——并非声音，也非光耀，而是我们赖以为生的“现实”本身，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就在梅克丽的背后。但那并非裂痕，更似一种难以描摹的“展开”，如同卷曲的纸张被无形之手徐徐舒展。裂口之内，并非星空，亦非深渊，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维度”正缓缓渗入我们的空间——它像是一幅无限延展、自我折叠的几何画卷，色彩非人间所有，结构超越逻辑理解。如同克莱因瓶那不可能的内外交融，又似莫比乌斯环那诡谲的单面延展，空间在此处自我吞噬、无限循环，呈现出拓扑学悖论般的奇观。人类语言贫瘠的词汇在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连数学公式也陷入哑然，它根本性地嘲弄着我们关于“存在”的一切定义。
月魔龙来了。他是被梅克丽的记忆所召唤而来的。
又是那熟悉的无力感。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存在方式竟然可以定义为“生命”。他其实更像是某种纯粹“概念”的拓扑化身。在他身上同时呈现为婴儿初啼的粉嫩与古老骸骨的腐朽；既是初萌嫩芽的纯粹生机，也是恒星坍缩的终极死寂；既是未绽放的花苞，也是宇宙尽头熵寂的余烬。他的身体存在着许多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它们在不断自我折叠、撕裂、再重构，那根本就是对三维宇宙基本法则的全盘否认。月魔龙并非“悬浮”在虚妄之城的半空，而是周围的环境本身被强行嵌入、挤压进它的维度褶皱之中——再坚硬的物质也如同被揉捏的锡箔纸，在空间的扭曲里发出无声的呻吟。
“啊？这是……”梅克丽呆若木鸡，不曾想象现实会是这样的展开。
“还不知道吗？是你把他呼唤过来的啊！”我不由地嚷起来。
这里的空气也在月魔龙的影响下发生了异变。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粘稠而艰难，似乎吸入的并非氧气，而是某种沉重、滞涩的“维度尘埃”。我的指尖传来令人战栗的麻木感，我这才注意到大家皮肤下的血管此时隐约透出非自然的幽光，仿佛体内脆弱的生命编码正被更高维度的意志粗暴改写。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叹息。它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直接在我意识的基底回荡。这声叹息应当是存在着一些我可以理解的情绪在里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某种宏大的、无悲无喜的拓扑结构的自然律动，如同星云旋转、星系碰撞般非比寻常。
“刘羽白。”月魔龙说道。
“啊？”我大叫了一声，随后看到周围众人的反应，让我很快确信月魔龙的声音只有我听得见而已。
“我可没出卖你，我跟你的交易里并没有说，不能把这事拿出来商量的。”我在脑海里抢先解释着，其实自己心里虚的不行。
“刘羽白。你的行径推动这里一切因果轮转，最后的结果是对你的困局来说的最优解。你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
“按照约定，我会带走这个女人。替我转告死神的使者，她会收到魂魄的。”
“那，方晓晴呢？”
“她，会在家里等你。”
此时，所有人都感知到月魔龙“注视”了。那并非某种直接性的目光，而是一种维度层面的“聚焦”。在大家凝固的恐惧中，梅克丽骤然成为了那个奇点。
没有触碰，没有拉扯。她周围的空气、光线、乃至空间本身，开始以她为中心向内坍缩。不是坠落，而是维度层面的剥离。她的身影在非欧几里得的几何结构中拉伸、变形，色彩褪去，轮廓溶解，如同滴入浓墨的清水，被更高维度的“画布”贪婪吸收。她的惊愕、她的挣扎、她最后望向我那凝固的、的脸庞——这一切三维生物的情感与形态，都在那无声的维度转换中被解构、吞噬。
“刘羽白——！”
众目睽睽之下，被延展开去的次元带着女人一起消失在了空中，徒留一声被空间定格的、悲怆的呐喊。
盛大的戏剧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走向，终此落幕，但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那宏大的，光怪陆离的场景中，久久不能释怀。好一会儿的死寂，大家才缓过神。我们面面相觑，情不自禁吁了口气。
“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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