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房瓦，青檐被大雪覆盖，村镇的景物如白描画就，树挂莹白，街巷小路遥遥披着冰雪。白求跹伸了伸懒腰，新的一年，精神仍好好的，一袭白色狐裘裹着里层的繁花锦，越发显出人物的钟灵毓秀，她趁白父去二楼给观世音菩萨供奉水果烧香，白母在房中睡懒觉，偷偷溜出家门，跑到了对面的。
还是草灵君开的门，一尘不染的绿袍，仿佛更年不变。
白求跹抿着嘴笑道：“草灵君，我怀疑你唯一穿的红色衣裳，就是在成亲的时候。”
草灵君一愣，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那目光做不得假，白求跹也有了疑惑：“咦，你这表情，难道我真的说中了？”草灵君已经有了家室？
草灵君点点头，说：“确实。”
白求跹抽抽嘴角，干笑道：“哈哈，那还真巧。我是看你一年到头都穿绿色，就连过年也不是崭新的红装，就作此猜想了。”
草灵君说道：“唔，或许我这人本来就适合穿绿色。”
白求跹歪着头，脑海里补着草灵君若换上红袍该是怎样的。
“别在外面干站着，进来吧。”草灵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求跹刚一迈步，就听得不远处惊起的爆竹声，响亮。好在她平时就做了准备，没怎么被吓着。
白求跹边走边说：“那鞭炮放了一夜，到现在还没有停啊。”
草灵君“嗯”了声。
白求跹又道：“我是睡不着了，可老爹说过年就是要这样，关了窗户，嫌吵也没办法。”
草灵君摸了摸下巴，说：“其实那些爆竹发出的响声，能吓退一些猛兽的。人间不是有个年兽的传说吗？它最怕红色和巨响，过年人们就放爆竹赶走它。”
“嗯，不过小孩子才信那些东西，我是不信了。”白求跹没仔细听草灵君的话，所以没发觉其中的漏洞。
草灵君却自觉差点说漏嘴，又说：“宋昀念叨了你半天，还一个劲地说你穿上繁花锦是何等的美若天仙，倾城倾国。”
白求跹听了哈哈一笑，说：“是吗，其实我也没那么好看。”
草灵君暗自赞赏地点头，提起白求跹，宋昀这傲娇的家伙虽臭着脸，但还是会对这个师妹胡吹乱捧，言语浮夸至极，还有点……小小的肉麻。但，这也是仙门之中难能可贵的情感，羡煞旁人。
白求跹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一抬眼便看到那清逸脱俗的人影，美容俊美，眸如星火，墨发随意松垮地束在身后，用一根雪色绸缎系着，平常没有什么纹饰的白袍，多了蓝云绣，祥云边，一双精致的白面缎靴纹着彩云追月样式，他闲适地坐在一张青石小桌旁，几本草药方面的书卷散落在一边。
冬天，这里却又一处幽雅温暖的场所。
白求跹跑过去，提起一壶清酒，十指宛如白玉雕成，笑嘻嘻地说：“好哇，你们还喝酒。”
宋昀淡淡地一抬眼，眼眸如星，仿带了一分难以捉摸的情愫：“嗯。”
白求跹晃了晃，有点轻，应该没剩多少了。她把酒放回桌上，说：“我从来不喝酒的，喝酒伤身。”
宋昀淡然说：“这是药酒。”
白求跹抽了嘴角：“你们还真是草药不离身，喝个酒还整出和药有关的。”就不怕成药罐子啊？
宋昀微微一笑，好像温和了几分。
草灵君优哉游哉地进来，一提下摆，坐下说：“小白，新年可有红包啊？”
白求跹瞪大眼睛：“你多大了，还管我要红包啊？”
草灵君一挑眉，有意逗她，说：“哦？我昨晚上爬墙，好像看到某位慈父赏了二百文的红包给他的宝贝。”
白求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了浑身不自在，说：“你还爬墙？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怎么还会西厢？”
草灵君眼角一个抽搐。
宋昀嘴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白求跹说：“小白还未用膳吧？不如在这将就吃一点。”
草灵君也点头附和：“对，老宋从外带了新鲜果实回来，你准喜欢。”
白求跹疑惑道：“是什么啊？”
宋昀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了数枚形如小麦的竹米，挑挑细长的眼，说：“这名竹实。”
白求跹眨眨眼，伸手拿起一个送进口里，果然味尤馨香，嚼得津津有味，说道：“真好吃。”
草灵君笑道：“我没说错吧？你铁定喜欢这事物。既然还未用膳，不妨多吃点，别饿坏了肚子。”
白求跹亦笑了笑，说：“我呀，就随便来看看你们，估摸着我老爹请完了，早膳也已备好，是时候回去了。”
“请谁？”宋昀听得话中音，问。
“哦，是……”白求跹突然想起过年说些不吉利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宋昀许是看出了白求跹的犹豫，说：“你尽管说，成大事不拘小节。”
白求跹扯了一下嘴角，说：“我老爹曾被两个出家人魇害，多亏观音大士救助，死里逃生，所以我老爹每月初一都会供奉水果点心，烧香请观音大士。”
宋昀点点头，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恩此德，必当重谢。”
草灵君捋着胡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小白，你不是说给老宋看看那繁花锦穿在你身上如何的模样吗？”
白求跹脸一红：“这，天气挺冷的，我穿是穿了，就是太冷。”
草灵君哈哈大笑，说：“小白，你何必害羞，不过就是看一下里面的衣服，又不是什么隐私，更何况，那还是老宋送你的衣服呢，他找了好几家，才给你挑出这最好的，怎么说，也给他先饱饱眼福。”
宋昀听了，果然也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求跹，眼神虽然一动不动，但其中蕴含了多少波澜炙热，白求跹就是再理解不了也看得懂。
可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白求跹吸了口气，果断解开狐裘，露出里面的粉红百花衣裳，说：“就是这样。”
宋昀的视线由灼热慢慢降至平静，转而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她胸前的某处。草灵君也是一愣，目光为之一凝：“你脖子上的是……”
白求跹如醍醐灌顶，握住了那断裂而合的玉葫芦，含笑说：“虽然破了点，但我觉得还是很亲切，哈哈。”
宋昀的眉头越发皱起了几分。
草灵君看不出喜忧，只说：“这等黄玉已属罕见，你何时买的？”
白求跹摸了摸头，说：“我忘记怎么得来的了。”
看着两人怪怪的表情，白求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得干笑着说：“那啥，我觉得时候不早了，就先回去了哈。”
宋昀面无表情地淡淡点头，白求跹如蒙大赦，松懈了一口气，逃也似的奔出了房屋。
宋昀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面色沉静的有些可怕。
草灵君大声咳嗽了一下，说：“没事，那玉葫芦虽碎，但现在已经愈合，而且我感受到其中还藏了许多太上玄清真法的力量。顾恒卿，有心了。”
宋昀冷声道：“他若当真有心，也该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当初要不是他，师妹也不会沦落至此，如今他还硬生纠缠，是不肯放过吗？”
草灵君夸张道：“没这么严重吧？小狐……顾恒卿也没做什么，那毕竟是他送给小白的礼物，小白弄丢了，他再找回来没什么。而且小白如今的处境也不差啊，听你的意思好像有多么不堪，哎哟哟，老宋，人家没有纠缠，你几时看见了？”
宋昀脸色阴沉，还是不吭一声。
而回到家的白求跹，拉紧了白毛狐裘，踏上一地的碎雪，自言自语地说：“过年了呢，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开心不起来？”
她望着头顶院外，平凡而普通的村镇，不知为何，上空总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乌云。
“跹儿，你也去拜拜下。”白父走来，对着白求跹说。
白求跹明白白父的意思，径直上了楼，到观音菩萨像前，恭敬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心中默想着所愿。
快中午的时候，白母已经从床上爬起，梳洗一番，便整理一些礼物，和白父、白求跹一起上马车去娘家。
每逢大年初一，一家三口都要往白求跹的外祖母家拜年，而白母每次都在那住一晚。
白父在马车内，给白求跹剥着几个胡桃，嘎嘣脆响，掰开果肉，递给白求跹。白求跹吃了几个，就说够了，留给白父自己吃。
“今年有点冷清，街上人这么少。”白母掀开帘子，望着外面说。
白求跹说道：“迎春楼倒闭了。”
白父微笑道：“欸。”
白母亦笑了：“迎春楼的那些臭婊子都没地方住了，只有搬到外面。人总要活下去，吃饱穿暖，她们没办法，只有去工作。洗碗，端菜，她们平常化妆惯了，那受得了这些活，做的不好还要被打，也是活该做那些营生。”
白求跹说：“她们为什么不去正规的地方，而要到迎春楼？”
白父说：“这个，一则是被拐来的，二则就是自愿，反正她们那里没有一个好的。”
白求跹道：“那杀害头牌的嫖客抓到了吗？”
白父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衙门的事，我们不用管。”
“你呀，只要读好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就行了。”白母看着白求跹含笑道。
白求跹听着不自在，就伸手摸进衣襟，只有碰触到那玉葫芦，她才有一种真实和安全的慰藉。仿佛大难来临，有它在，也得一片安全。
马车忽然停了，听得外面一阵异响，白求跹皱了眉，一把晃到白母身前，看向了帘外。朝前方望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故。
车夫进来对白父说：“大爷，不好意思，那边好像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这边路被堵住，可能要抄远路走。”
白父摆手说：“只要能到就行，不拘多远。”
车夫应了声，回马上，一挥鞭子，斥喝道：“驾！”
转变了路程，向着比较远的山路行驰。
从马车停下起，白求跹的眉宇就没舒展过，此刻听到白父的示下，越发焦灼起来，似乎有什么隐隐要发生的事，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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