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血腥气，并不太好闻。
宿檀玉却不敢开窗，唯恐过了寒气，让裴桓予伤身更重。
明御医施针止了血，又敷上药粉，而门口忽然又来了人。
宿檀玉蹙眉站起身，往门边看去，却见到熟悉的苍老身影，立刻脸色微变。
这个老太医令，她可真是太熟悉了。
他医术颇为高明，年少时候常常出诊，中年又带了几个徒弟，现在人老了，时常窝在宫里躲懒，经常喜欢晾晒些药材。
他喜欢，宿檀玉当然也很喜欢，尤其是药材中的当归、党参、山楂等等，完全可以充当零嘴，混在粥里熬，味道也很不错。
因去的次数多了，她跟这位老太医令打过照面，急中生智借口是某某小嫔妃的宫女，来取些药材，这才蒙混过去。
不过这也是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老太医令上了年纪后，老眼昏花，不一定能认得出她来。
“咱家奉命来瞧瞧裴司主的病情……”
贺知兴走在前面，瞥见宿檀玉的长相后，神色微变，话说了一半就止住，而身后的老太医令已经眯着眼睛看了过来。
“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面熟啊”，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宿檀玉说道，“我记起来了，你就是……你就是……”
老太医令一边说，一边侧目去看贺知兴，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同。
宿檀玉见势不妙，连忙接话道：“我是伺候司主的人，您许是曾经撞见过我，故而觉得面熟。”
裴桓予是章和帝的心腹，又手握大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若成亲，宫中必然会有赏赐。
而这小娘子自称是伺候裴桓予的人，且裴府连纳妾的礼都没行过，想必这位该是个通房丫鬟了。
老太医令自以为客气，只道：“原来你是裴司主的爱妾，且先退后，让老夫为他看诊。”
宿檀玉依言退开，让老太医令上前细看，而那位明御医是他的弟子，同样在一侧听着吩咐，随后拿了药方去小厨房守着熬夜。
贺知兴在后方幽幽看着，脸皮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
西梁朝素来重视孝道，而入室弟子把师父当亲爹看待，也不过分。
但这个老家伙。平日里对他那些弟子呼来喝去也就算了，就连这个早就出师的明御医自个儿也都不计较。
可他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将永安长公主称为裴司主的爱妾。
而永安长公主还镇定自若地受下了，似乎真跟裴司主有点关系。
他简直都不晓得，他回宫后该如何跟陛下禀报了。
两位公主，一位恨嫁得很，另一位直接当了没名分的丫鬟，这……陛下怕不是会被气得当场吐血。
他眼见着老太医令看诊结束，而宿檀玉温柔地替裴桓予放下了帘帐，站起身准备要送客。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裴司主的伤势如何啊？”
老太医令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撒出谎，相当耿直地说道：“老夫这几十年来，见过的病人无数，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裴司主这样自己捅自己的狠人。这身体上的伤好治，但心病难医啊！”
“这……这……这……这……”
贺知兴这位在宫中叱咤风云数年的太监总管，立时傻了眼。
他猛地一拍大腿，说道：“陛下如此倚重裴司主，可以说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了。他何苦要自寻短见呢？”
宿檀玉心底有些愧疚，又得知了萧五去宫中请御医时，所找的理由。
为避免裴桓予真的得个欺君之罪，她信口便道：“公公恕罪，这是妾身的过错……”
贺知兴一听此言，眼皮子就开始颤抖起来，相当不好的预感让他恨不得一巴掌捂住对方的嘴，让她不能再开口说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见宿檀玉眼眶微红，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又用力咬了咬唇，跟宫里那些个娘娘博取陛下怜惜时的作派，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心肝脾肺都开始发疼，而对面那位祖宗的话，却还在持续着：“妾身身子弱，刚有了孩子，又被那穷凶极恶的犯人给惊没了。这本不关司主的事，他却是极自责的。
您应当知道司主幼时的往事，他吃了那么多的苦，极渴望能拥有自己的血脉，能有亲人疼他爱他。此番好不容易达成了，却不想……”
宿檀玉垂眸拭泪，哀哀切切地继续说道：“故而他心中是很自责的，见妾身要自尽。他又是愧疚又是悲伤，索性以此赎罪罢了，只说是自己杀人无数的报应。”
贺知兴沉默了。
永安长公主这番话，还真是入情入理，为裴司主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样的说辞放在别的大臣身上，陛下只会贬官问罪，只因旁人大多出自世家或是耕读之家，总是知书达礼的。
而裴司主则不然，他是西梁朝人尽皆知的疯子，自残还是自尽都不奇怪。
最后那句话，还隐晦地表明了裴司主这些年来，对朝廷、对陛下的贡献。
孩子既然已经没了，裴司主又如此悲情可怜，陛下再问罪于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前提是……
贺知兴嘴里泛着苦涩，心道：前提是说这个话的人，不能是公主啊。
他还试图要垂死挣扎，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太医令把了脉，你也好调理身子。”
宿檀玉羞怯地抬眼，轻声说道：“妾身刚用了药，只怕脉象有变。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司主欲望强盛，向来不允我私下与外男接触。萧五……”
她看向萧五，意有所指地说道：“拿我的脉案和药方来，给太医令瞧瞧。”
萧五立刻会意，出去后不多时，就取了造假的方子过来，双手呈上。
老太医令隐约察觉到有猫腻，但念及此事跟他无关，只冷哼一声，接过脉案和方子瞧了瞧，说道：“这方子开得温和，可以接着用。”
说完这句话，他又上下打量着宿檀玉，好意提醒道：“老夫当年见你时，你不过是个小宫女。陛下开恩，允了你出宫，你又得了造化，跟在裴司主身边，还要惜福才是。”
“多谢老先生指教。”
宿檀玉点了点头，主动将他和贺知兴一并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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