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熙洽刚从外面匆匆潜回。
他一身乔装灰扑扑的，还未及卸下，那沾着尘土的手便已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刚到手的密报。
指尖捏着薄薄的纸页，却似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猛地一颤。
这是日本人传来的密报，任务赫然是夺取兵权。
耳边还萦绕着下属方才语无伦次的禀报，日本人的计划竟败了，东北军反倒占据了上风，奉天那边已然传来了捷报……
他心中一惊，怎么会这样？
他死死地盯着案头那方新刻的 “吉林省长官公署” 木印，指腹不停地摩挲着那冰凉的棱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如同白骨一般。
前几日，他还曾在梦里笑醒。
那时，关东军的密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出两年，整个吉林就将改姓 “满”。
到那时，他便是这方土地上说一不二的掌权者，那些劝他 “三思” 的老臣，那些暗地里骂他 “汉奸” 的人，都将迟早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可如今……
一股冷汗忽地从后背沁出，顺着脊梁骨缓缓往下流淌，将贴身的衣料浸湿，黏在皮肤上，犹如一层冰冷的蛇蜕。
他不禁想起陈虎那张冷硬如铁的脸，想起少帅眼底藏不住的锐利锋芒，甚至忆起老帅当年在帅府大堂上怒摔杯子的威严模样。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忠勇与血性，此刻仿佛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了他的心口。
完了。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瞬间缠上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
日本人开始逼迫他了！若是按照日本人的意思去做，他这个 “前朝遗老”，这个主动引狼入室的 “功臣”，在东北军眼里，只怕比日本人更该千刀万剐。
他猛地推开椅子，脚步踉跄地扑向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探。
只见街上的巡警似乎比往日多了些，街角那几个身着短打的汉子，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官署这边瞟。
他们究竟是东北军的人，还是…… 日本人派来监视他的？
手心的汗水越渗越多，他慌忙摸出怀表，“啪” 地一声弹开表盖。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幼年读过的那些史书瞬间涌上心头。
那些奸臣佞贼的下场，无一不是身败名裂、尸骨无存，想到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 不会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日本人败了，东北军占了主动，那他该何去何从？
窗外，风卷着落叶，沙沙地扑在窗纸上，那声音好似无数人蹑手蹑脚围拢过来的脚步声。
他猛地后退一步，慌乱中撞翻了身后的花架，青瓷花盆 “哐当” 一声碎裂在地，土块与花瓣四溅，犹如他此刻破碎的心，碎得再也无法拼凑。
得想个办法…… 得找条活路……
他跌跌撞撞地扑回案前，抓起笔，试图写点什么，然而手却抖得厉害，连笔尖都握不稳。
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形成一团乌黑，恰似他此刻看不到尽头的前途，一片黑暗。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服，黏在背上，冰凉刺骨。
熙洽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决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他猛地将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门外卫兵一阵骚动。
“都给我滚开！”
他低吼一声，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精准地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我。”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只是尾音里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让周副官、李团长立刻带亲兵到公署后门，半小时内必须赶到，多带自己人，把枪都顶上膛！”
放下电话，他疾步走到墙边，一把扯下墙上的吉林城防图，图钉 “叮叮当当” 地崩落在地。
他的指尖划过几个标着红点的军营位置，那是他安插的心腹所掌控的部队，是他最后的赌注。
“日本人靠不住，东北军容不下我，那就自己争一条活路！”
他对着空荡的房间低吼，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只要能在第一时间夺下吉林城的兵权，控制住军械库和电报局，就算东北军打过来，他手里握着枪杆子，便总能有谈判的资本，总好过束手就擒，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
半小时后，一间隐秘的房间里，已然坐着几个人，皆是他这些年的心腹。
“都到这份上了，还犹豫什么？”
一名大胡子猛地转身，看向那几个低头苦思的同僚，大声说道，
“张六子那小子把东北折腾成什么样了？老帅留下的家业，都快被他败光了！”
站在最前面的副官嗫嚅着：
“长官，可投靠日本人…… 毕竟是引狼入室啊，后世史书上怕是……”
“史书？”
熙洽冷笑一声，将密电狠狠地拍在桌上，
“等日本人占了东北，还轮得到南京那帮人写史书？我告诉你，眼下能保咱们吉林不变成战场的，只有日本人！”
他走到墙边，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的吉林省界，
“你以为关东军是好惹的？抵抗？拿什么抵抗？就凭咱们手里这几条破枪？”
另一个戴眼镜的幕僚低声道：“可老帅当年……”
“老帅？老帅要是活着，也不会让张六子把事情搞到这步田地！”
熙洽打断他，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我这不是投降，是借势！借日本人的势，保住吉林，保住咱们这些人的根基！等站稳了脚跟，再从长计议！”
他来回踱步，随后放缓了语气：
“日本人已经许了我吉林省长官的位置，你们跟着我，将来少不了荣华富贵。再犹豫下去，等关东军打进来，咱们一个个都得成为刀下之鬼！”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几个心腹对视一眼，终究在他凌厉的目光下，缓缓低下了头。
“我想好了，我跟着长官！你们最好想清楚！”
还是之前说话得那个大胡子，现在他看向其他人的眼神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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