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奥德的卫生情况比众人想象的糟糕许多。
头发多处打结，跳蚤在内里打窝。
光靠洗是洗不干净的，征求莫莫奥德的同意，并在季阿娜的巧手之下，她小心地沿着头皮将莫莫奥德的头发全部剪掉，养护头皮的同时也防止藏污纳垢。
麋鹿洗完，李时雨去锅炉房确认了有足够的热水供应后，便带着莫莫奥德去三楼的浴室内给他洗澡。
人是他从下水道带回来的，就像说好的那样，直到帮莫莫奥德找到落脚点前他都会亲自照顾他。
此时其他人都在楼下准备晚饭。
李时雨从包里翻出一件他的新衣服，从未穿过，想着之后能给莫莫奥德洗完澡后暂时给他穿着。
明天他们这组没有进程跟进，所以李时雨打算带着莫莫奥德去街上买几件衣服穿着，顺带还思考一下之后将莫莫奥德送到哪里去比较好。
莫莫奥德属于类兽人种，小时候除了肤色外其余和常人无异，等长大后就比同年龄的一般体型人种都要高大强壮，尤其是标志性的两颗向上凸起的兽牙长出来后，给人的压迫感也异常强烈。
李时雨想到的莫莫奥德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他去锻造工坊找个师傅当学徒，学个手艺，长大后不管是出去闯荡还是留在锻造工坊，都能有一技傍身，不会饿着。
当然。
前提还是要尊重小孩子本人的兴趣意愿才行，可不能强迫他去做什么事情，那样李时雨就是一个“坏大人”了。
因材施教。
慢慢来吧。
进入浴室后，李时雨撸起袖子，半哄半推下才把莫莫奥德唯一的裤子脱下来。
小小的莫莫奥德有自己的羞耻心，跑到墙边蹲着缩成一团。
李时雨觉得小孩有羞耻心是好事，在关键时刻能够辨别是非，也能保护自己。
小时候李时雨偶尔在家的时候，给弟弟李景云洗澡也是这样给他扒光衣服。
李景云可比莫莫奥德顽皮多了，脱完衣服后就毫无羞耻心地到处跑，像条泥鳅似的窜来窜去，根本抓不住。
李时雨只比李景云大三岁，他也是个孩子，没必要事事迁就自己的弟弟，很多时候都直接丢下他，去找大哥帮忙或者直接不管李景云了。
相比起弟弟，莫莫奥德显然是个乖宝宝，不哭不闹，就是有点害怕，要慢慢哄着来才行。
李时雨坐在小凳子上，让莫莫奥德站在自己身前。
试了试水温，确认没问题后，先给莫莫奥德全身浇透，再用两条毛巾交叉着搓他身上的泥垢。
莫莫奥德生下来就没有用过热水洗澡。
以前要是身上脏的不行了他就会专门挑选没人的时间段，脱光衣服跳到河里待上一会儿认为这就是洗澡了。
看着身上的泥垢顺着水流流向旁边的排水沟中。
啊。
莫莫奥德意识到自己身上好脏，也意识到了这样才是真的洗澡。
等着毛巾不再变脏，第一步才算完毕。
之后李时雨就要给莫莫奥德打肥皂。
滑溜溜的肥皂在莫莫奥德身上溜来溜去，莫莫奥德看着这块小东西在自己身子上游过去游过来，觉得它跑的好快，和鱼一样，而且还能闻到它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香香的。
比花儿还香。
“莫莫奥德，你几岁了？”
李时雨突然问道。
莫莫奥德板着指头算了算：“我六岁了。”
“六岁啊……”
李时雨在给莫莫奥德搓澡时通过摸他的骨头判断他的骨龄也是这个岁数。
但莫莫奥德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小了，仅有四岁孩童的身高，小肚子圆鼓鼓的，各处肌肉瘦瘦弱弱的和小猴子一样，李时雨推测是营养不良。
饥饿残留的年轮。
李时雨实在想象不到他们为满足个别人见不得人的癖好，会对这样的小孩出手。
真是群畜生……
看来得给这小家伙补补，否则等他长大后发现自己没有长到类兽人的平均身高，一定会自卑的。
李时雨拍拍莫莫奥德的小肚子，随后就用热水慢慢将他身上的肥皂泡全部冲洗掉。
热水流过后，莫莫奥德惊奇发现之前那块小东西上的味道竟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现在自己变得像花儿一样香了！
最后，李时雨拧干毛巾，将莫莫奥德从头到脚的水全部擦干，迅速给他套上衣服防止着凉。
用不完的热水、香香的自己、干净的衣服。
莫莫奥德觉得这些真好，心里已经将把李时雨以及刚才的所有人都判定为很好很好的人！
莫莫奥德决定之后他们不管说什么，身为小孩子的自己一定要乖乖听他们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李时雨并不知道莫莫奥德心中在想什么，而是看着莫莫奥德光着的脚，想着如果就这么走一定会生病……
可是据点内根本没有莫莫奥德能穿的鞋。
李时雨环顾一圈，想了想，出去了一趟，不多会儿就拿回来两张手帕，将这两张手帕裹在莫莫奥德脚上，让他的脚心不与地面直接接触。
“将就着穿一天吧，明天我带你去买鞋子。”
莫莫奥德根本听不见李时雨的声音，他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的脚。
因为这是他的第一双“鞋子”。
虽然有点奇怪，但他没有光着脚了！
李时雨给自己随便擦了擦，清理完浴室内所有杂物，推开门，对莫莫奥德招招手：“走，下楼吃饭，莫莫奥德。”
“好！”
软趴趴的鞋子、善良好心的叔叔、下楼就可以吃饭的地方。
今天过得可真幸福！
莫莫奥德欣喜着。
李时雨领着莫莫奥德下了楼，莫莫奥德扶着围栏，一步一个阶梯慢慢的下，生怕把自己的“鞋子”踩脏，给李时雨他们添麻烦。
等李时雨已经走到了一楼，发现身边根本没有莫莫奥德，回头看去，发现这小孩还在小心翼翼地走着。
挺乖一小孩，足以见得他的家人生前把他教育很好。
只是他的家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汪达靠过来，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时雨，刚才莫莫奥德洗澡时没闹吧。”
“莫莫奥德挺乖的，就是往他头上淋水时都忘了闭眼。”后知后觉的，李时雨觉得汪达这话问得不对劲，他皱眉看向汪达，“你怎么这么说？”
“我想到我小时候像他这么大时，我爸爸妈妈给我洗澡我就会一直哭闹，为了不洗澡还经常想着和我爸爸妈妈打一架。”汪达眼睛看向别处，“我还以为莫莫奥德和我一样。”
不同小孩性格之间会有所差异的。
李时雨小声道：“汪达。那你小时候还真是和我弟弟一样，我给他洗澡他也是上蹿下跳根本抓不住。”
“那你是怎么解决你弟弟的洗澡问题的。”汪达好奇。
“我会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去干自己的事儿。不过他八岁后就不准我帮他洗澡了，他说他长大了，可以自己洗了，不过之后总是因为玩水把自己弄得感冒。”
刚说完，莫莫奥德就跳下最后一个阶梯，稳稳落在李时雨面前。
“萝卜叔叔！”
莫莫奥德的青色眼睛闪闪地盯着李时雨，声音里尽是欢腾。
他心情很好。
李时雨无法想象不久前这个小孩还陷入人间炼狱中。
不过小孩就应该得有个小孩的样子，生活的艰难困苦不该是他这个年龄应该知晓和承受的，李时雨很乐意看到莫莫奥德这个样子。
也希望他能一直这个样子。
李时雨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将他抱起，踢了个椅子靠近桌角，将他放在椅子上：“好好坐在这里，一会儿吃饭。”
“好。”
是个听话的小孩。
李时雨走去厨房，看见正在将菜分盘盛装的瑞文西斯和季阿娜。
西方人吃饭习惯和东方人并不一样。
东方人会将所有菜盛在一个碗或盘子里，大家手上各有一份主食，想吃什么菜用筷子自己夹，特别具有烟火气和人情味；西方人则会将菜按照人数分别盛一份，除了一些分量特别多的菜比如烤肉和煎饼会摆在桌上，基本都会事先就全部分完。
李时雨本想提醒他们将莫莫奥德的那份单独分出来，防止一切隐性传染病的滋生，但突然想起大家奇怪不一样，这不是自己家。
应该是给莫莫奥德洗澡幻视成自己给弟弟洗澡，心中产生眷家的错觉，这才让李时雨脑子产生了误判。
为了不尴尬，李时雨一个转身就去洗餐具。
等众人上桌后。
莫莫奥德瞧着眼前的食物惊喜。
牛奶味的通心粉、清炒的芦笋和西蓝花、红红橙橙的小番茄、还有土豆炖肉。
这是莫莫奥德这辈子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即使在见到食物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莫莫奥德还是没有着急去吃，而是看向旁边坐着的李时雨，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李时雨感受到身边灼热的目光，循着源头发现是莫莫奥德，他的手像握树枝一样握着叉子，眼睛看着自己。
李时雨好奇：“怎么了，莫莫奥德。”
“能，能吃了吗……”
原来是在征求大人意见。
“当然可以吃饭了啊，莫莫奥德小朋友。你只要饿了，随时都可以吃，不用提前报备。”
李时雨怕他不会叉子，就用手帕掖在他的领口，充当口水巾的作用。
得到允许，莫莫奥德终于开始吃饭。
他的叉子一下就叉起好多东西，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嚼嚼。
好好吃！
比河里的鱼还好吃几百倍！
莫莫奥德想着如果以后顿顿都能吃到这样的食物，哪怕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都愿意。
李时雨见莫莫奥德吃得忘乎所以，神情有些恍惚。
“萝卜护卫！”瑞文西斯在餐桌对面叫他，见李时雨没反应，冲着他打了几个响指，“嘿！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啊？啊。”
李时雨终于回神。
他看向瑞文西斯：“怎么了。”
“我说，明天我和罗恩护卫就待在屋里等你们回来，防止那边提前找到东西然后派人来找我。明天你和卡尔洛芙娜、康纳特一起去出去吧，你不是说要给莫莫奥德买衣服吗。”
“哦哦，是的。是要买衣服。”
汪达刚好坐在李时雨另一边，疑惑道：“小孩子的衣服，要买这些是不是还要前往我们之前买衣服的那条街道？那里会有卖小孩子穿的衣服吗……”
“会有的，撒伯里乌又不是没有其他小孩子。”季阿娜将目光转向李时雨，“明天我和康纳特刚好和你顺路一段，到了路口我们就会分别，之后你们也不用来找我们。”
说完，季阿娜无声指了指埋头努力吃饭的莫莫奥德。
意思是要将莫莫奥德避开他们的调查位置。
“好。”
李时雨会意。
瑞文西斯还有一点感到奇怪。
饭也顾不上吃，直接问：“萝卜护卫，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她立刻顿住，为不引起莫莫奥德的注意，也照季阿娜那样指指莫莫奥德，“很上心。为什么？”
还是小孩子的莫莫奥德可听不懂大人之间没有把话说明白的对话，只要没有提到他的名字，那么就与他无关。
李时雨眨眨眼，垂下眼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众人心中皆有猜测。
瑞文西斯和季阿娜认为是李时雨为人正直，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许安猜测或许是李时雨是在睹物思人，毕竟她也是东方人，东方人大抵都这样；
麋鹿不参与思考，只是默默咀嚼新鲜蔬菜。
汪达吃着饭，余光却注视着李时雨。
他的猜测和瑞文西斯、季阿娜相差无几。
但他又觉得这次的行为不像是李时雨会干出来的事，而是他自己才会干的。
以往李时雨反复说“做好自己，不要想得太多”、“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再去帮助他人”、“用辩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等等，之前在弗维坎纳茨他不就是这样被敲打的吗？
汪达了解李时雨，当时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里，自己的生死都是未知数，他绝不可能会这样冲动行事。
突然。
汪达闪过还在星落森林里时，李时雨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每个生物总是会带着强烈情感和复杂思绪……”
“我总是喜欢从细节上去揣度他们当时的思绪……”
汪达看向李时雨。
他还没说出答案。
是不是真的和这个有关呢。
汪达想。
就像李时雨能代入他人死亡时那一刻的心绪，在遭遇到这件事的时候，李时雨也将自己代入到了无助的莫莫奥德身上。
漫长的沉默后，李时雨沉重开口：
“我不想在未来人生里，每每回忆起这件事都因为没有及时伸出援手间接造成一个人的悲剧而追悔莫及。我，我……是为了自己……”
说完，他拿起叉子开始吃饭。
好像和众人猜测的都不太一样，李时雨表现得十分自责。
众人面面相觑。
甚至李时雨将“救下一个人”归咎于“为了自己”，认为这并非纯粹的正义之举。
李时雨啊。
你什么时候才会放过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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