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慎站在原地，并未上前。他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盖住眼眸，拱手开口。
“刚刚唐突娘娘，已是迫不得已，奴才卑贱，怎能与娘娘并坐。”
云琼华挑了挑眉，弯起双眉，睨了骆怀慎一眼。
“你站一夜，我枯坐一夜，明日这树林里，便多了两具冻死的尸体。”
她轻笑一声，抬手捋了捋散落进衣领的头发。
“昨日刚过了生辰，今日就是忌辰，倒是好记。”
骆怀慎不禁笑出声来，他垂了垂眼眸，轻声开口。
“娘娘也不怕忌讳。”
他上前几步，并未直接坐下，而是半跪下身子，给云琼华梳理起发丝。
他动作极仔细，担心自己身上太冷冰着云琼华，他每次动作，都小心地避过云琼华的脖颈。
发髻绾成，他抬手折了根纤细的枯枝，簪起了云琼华满头墨发。
云琼华伸出右手拉住骆怀慎的胳膊，顺势用力一拉，骆怀慎便跌坐在她身侧。
她往骆怀慎身边凑了凑，他身上的暖意立刻传来，云琼华微蹙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她索性紧紧贴住骆怀慎，又拉过他的胳膊抱在怀中，当做手炉。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肆虐的寒风渐渐止息，漫天的乌云散去，现出点点繁星。
云琼华偏头望向骆怀慎，只见他眼眸微合，面颊显出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渐渐放轻。
她皱眉，拉下挂在枝头的外衣，盖在了二人身上。
“怀慎，醒醒。”
骆怀慎身子一颤，眼眸骤然睁开，声音有些嘶哑。
“……我睡着了？”
云琼华扯了扯唇角，摇了摇头。
“没有，你没睡着，只是我太无聊，想和你说说话。”
骆怀慎点点头，眼神清明了几分。他伸手将云琼华拉到自己怀中，又将外衫往她身上盖了盖。
“娘娘说吧，奴才听着呢。”
云琼华握着骆怀慎的手，点按着他的关冲穴，缓缓开口。
“我原本想着，等昱儿亲政，就和环瑶去……”
“奴才猜到了。”
骆怀慎笑了笑，打断了云琼华的话。
“皇上命钱汀去查娘娘与谢将军的通信，后来被我的眼线探知到了消息。”
他顿了顿，眼眸黯淡了几分，唇边的笑意也有些勉强。
“娘娘只管放心，待皇上亲政，我会助您脱身，去北境……和谢将军团聚。”
云琼华按完关冲穴，又去按阳池穴，她听完骆怀慎的话，笑着轻叹了一声。
“世人都说你是活阎罗，未想到你还能做这保媒拉纤的活计。”
骆怀慎眼眸一暗，心口似被冰锥刺中，骤然一疼。他苦笑一声，蹙了蹙眉。
“为了娘娘，奴才……”
“我不打算走了。”
云琼华轻声开口，似喃喃自语。
她说完，偏头对骆怀慎一笑，拍了拍他的手。
“可暖和些了？”
骆怀慎一愣，下意识点头，眼神中闪过疑惑。
云琼华放开他的手，望了眼西移了许多的月亮，缓缓开口。
“入宫前，我和环瑶挨过了许多个冬天。为了活命，就和郎中学了这招。”
骆怀慎握了握手掌，看向云琼华的眼神闪过疼惜。
“娘娘放心，如今……”
他安慰的话说了一半，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云琼华刚刚的话。
他猛地收住话头，眼神闪了闪，语气带上犹疑。
“娘娘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琼华挑挑眉，眼眸中光华流转，对骆怀慎弯唇一笑。
“没想到我故意打岔，还是瞒不过你。”
骆怀慎皱起眉，眼眸中浮现忧虑，声音也急切起来。
“娘娘若不离开，皇上一旦亲政，就再不会收敛，届时……”
“那就不让他亲政。”
云琼华打断了骆怀慎的话，又拉过他的手，帮他按着穴位，幽幽开口。
“四年前，我有一次去慕蓉沅的府邸，他和我说了几句话。”
骆怀慎听见慕蓉沅的名字，下意识收紧手指，将云琼华的手握在掌心。
云琼华一愣，回握住骆怀慎的手，对他笑了笑。
“不是什么挑衅的话语，只是有些……大逆不道。”
她顿了顿，深邃了眉眼，声音也沉郁下来。
“他说，大楚立国时，云氏先祖居功至伟，只因身为女子，才将帝位拱手相让。”
“如今，我可以……为天下先。”
骆怀慎的身躯骤然一颤，他紧握住云琼华的手，眼眸中明暗迅速交替。
“这……”
云琼华勾起唇角，眼眸中光华灼灼，似璀璨明媚的日光。
“我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想教导好昱儿，辅佐他成为一代圣主。”
“可是他如今暴虐无状，随意加征徭役，眼看中兴的大业就要毁在他手里。”
她顿了顿，松开了骆怀慎的手，偏头望向他。
“怀慎，昨日之前，我尚未下定决心。”
“可经历了那么一遭，我现在明白了，若不去争，我的命就会再次落在别人手里。”
“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怀慎，你昨天倒戈，如今已没了退路。”
“你只能站在我这一边。”
骆怀慎定定地看着云琼华，只看见她眼神皎皎，神情肃然如神只。
他神情怔愣，看着她双唇一张一合，耳边却听不清楚她的话语。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震耳欲聋。他浑身的血液似沸腾般喧嚣着，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顾一切，站在她身边。
然而他只是轻握住云琼华的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娘娘要走的这条路，太长，也太难。”
云琼华回握住他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知道。”
她说完，抬眸看向骆怀慎，挑了挑眉，声音带上玩味。
“怎么，你怕了？”
骆怀慎也弯起眉眼，自腰间扯下禁军令牌，放到云琼华掌心。
“娘娘也说，我是活阎罗。我又怎么会怕。”
“这条路再长再难，我也愿和娘娘……同行。”
云琼华垂眸，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令牌，片刻后，忽然将它往骆怀慎怀中一扔，举起了右手。
“你是我第一个盟友，我信得过你，不需要这个。”
“你我击掌三下，当做盟誓。”
骆怀慎眉眼弯起，眉目间尽是动容，他重重点头，举起了手。
密林幽深，一片寂静中，清脆的击掌声响起。
云琼华与骆怀慎相视而笑，眼眸里光芒璀璨，胜过天上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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