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没几个人能真正放下心来,“配合查问”这四个字,从一位丞相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着千钧之重。
冯去疾似乎也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安心。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陈郡守。
“陈大人,将这些人,按身份、里籍,以及发现陨石的先后,分开关押,分开问话。”
“下官明白!”陈郡守如蒙大赦,赶紧应声,立刻指挥着手下的官吏和郡兵,将这三百多人分成了十几个小团体。
最先被带走的,是跟着陈郡守一起去现场查验的几名县尉和主簿。
审问的地点,就设在营地里的一座营帐内。陈设简单,一张矮几,两方坐席。冯去疾高坐主位,赢一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杀神。
那几名小吏被带进来时,已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跪。
“不必行此大礼。”冯去疾摆了摆手,“坐。本相只问,你们只答。说清楚了,就可以出去。”
他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与下属闲聊。
“你们是何时,何地,从何人处,得知陨石之事的?”
第一个问题,直击要害。
几名小吏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当日接到里正急报,如何禀告郡守,又如何跟着郡守一同前往现场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们的供词,与陈郡守的说辞,几乎完全吻合。这证明他们至少在流程上,没有说谎。
冯去疾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才会插嘴问上一两个细节,比如“里正报官时,可曾提及石上之字?”或者“你们到达现场时,围观的乡民大约有多少?”
这些问题看似随意,却将整个事件的脉络一点点剖开。
很快,这几个小吏就被带了下去。从头到尾,冯去疾没有一句恐吓,赢一更是连一个字都没说。但这平静的审问,却让那几个小吏走出营帐时,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
接下来,被带进来的是那个最先报官的里正。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一进营帐,就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草民……草民参见丞相,参见将军!”
“起来说话。”冯去疾皱了皱眉,“你就是赵家村的里正?”
“是……是草民。”
“把你如何发现陨石,又如何决定报官的经过,细细说来。若有半句虚言,你这颗脑袋,怕是就要留在东郡了。”
老里正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丞相明鉴啊!草民……草民也没胆子去那坑里看啊!是村里那几个……那几个泼皮……闲汉,天不亮就跑去看热闹,回来咋咋呼呼的,说天上掉下来个大宝贝,能换好多钱。他们几个人搬不动,又说上面好像刻着字,像是藏宝图。可那几个夯货,大字不识一个,这才来寻草民……”
泼皮?闲汉?
冯去疾和赢一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明悟。
线索,似乎开始清晰了。
“那几个闲汉,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赢一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冰碴子,让老里正的心猛地一缩。
“叫……一个叫张七,外号‘瘸子张’,前几年跟人打架,被打瘸了一条腿。还有一个叫黎庶,人称‘独眼龙’,瞎了一只眼。还有个沈默,最是混账……他们……他们应该都在营里。”
“好。”冯去疾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下一个问题,石上那七个字,是谁最先认出来的?”
老里正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
“是……是草民。那些泼皮不认字,非拉着草民去看,说是什么藏宝图……草民……草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着若真是宝贝,也能分润一点……谁曾想……谁曾想那石头上,竟是那等……那等大逆不道之言……”
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草民冤枉啊!草民只是念出了那几个字,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啊!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啊!”
冯去疾冷眼看着他,心中已有判断。这个老里正,贪了点小便宜,但要说他是主谋,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挥了挥手,示意黑冰台的人将他拖下去。
紧接着,审问继续。被带进来的,是那些普通的乡民。
他们的供词,就变得五花八门,充满了乡野村夫的质朴与愚昧,让整个审讯的画风都为之一变。
一个中年汉子被带进来,神情紧张地搓着手。
“你为何会出现在陨石坑旁?”冯去疾问道。
那汉子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大人的话,俺……俺是听见瘸子张他们几个在村里嚷嚷,说天上掉金子了,谁先抢到就是谁的。俺寻思着,俺跑得快,就……就跟着去看看……”
冯去疾眼角抽动了一下。
下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个干瘦的老头。
“你呢?”
老头咂了咂嘴,一脸的懊悔:“哎,别提了!俺是听俺婆娘说的,她说村东头在发粮食,去晚了就没了!俺饭都没吃,提着个空麻袋就冲过去了,结果跑过去一看,发什么粮食,一个大黑石头,旁边围了一大堆人,俺挤都挤不进去!”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更是理直气壮。
“大人,民妇是去看热闹的!俺们这乡下地方,几十年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事,全村的人都去了,俺要是不去,回头跟人说话都插不上嘴!”
冯去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惊天动地的“谋逆大案”,到了这群乡民嘴里,竟成了一场抢金子、领粮食、看热闹的乡村闹剧。
但他知道,这恰恰是最接近真相的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冯去疾和赢一就在这各种鸡毛蒜皮的口供中,一点点地拼凑着事件的全貌。真相的轮廓,在这些看似荒诞的叙述中,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统一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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