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心中感觉荒谬,一群连字都不认的闲汉泼皮,竟是这场滔天风波的源头。何其荒诞,又何其真实。
“既然你们知道是字,那你们可知,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冯去疾的声音,陡然转冷。
营帐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大人,冤枉啊!”沈默第一个跪了下来,“俺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啊,要是认字,怎么敢去找里正那个老东西!”
“是啊是啊!”瘸子张也跟着跪下,“俺们以为那上面写的是藏宝图,或者是什么‘天降祥瑞’之类的好话!谁知道……谁知道会是那几个字啊!俺们要是知道,借俺们一百个胆子,俺们也不敢声张啊!”
独眼龙黎庶虽然没跪,但也弯下了腰,瓮声瓮气地说道:“大人,我们是混账,是泼皮,可我们不是傻子。什么事能干,什么事碰都不能碰,我们心里清楚。这掉脑袋的买卖,给我们金山我们也不干啊!”
这番话,倒是说得实在。
“这么说,你们把里正找来,让他念了上面的字?”
“是。”
“念完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跑!”沈默毫不犹豫地回答,“那老东西念完,脸都白了,腿都软了。俺们一听那话,魂都吓飞了!哪还敢要什么宝贝,撒腿就往村里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然后呢?”
“然后……然后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瘸子张的声音越来越小,“俺们跑的时候,嘴里可能……可能嘟囔了几句……再加上里正那个老东西也吓傻了,见人就说‘出大事了’……一来二去,就……就传开了。”
冯去疾挥了挥手,示意黑冰台的人将他们带下去。他已经懒得再看这三个蠢货一眼。
营帐内,只剩下他和赢一两人。
“丞相。”赢一缓缓开口,打破了营帐内的死寂,“此事,看来与这几人无关。”
“他们?”冯去疾发出一声近乎听不见的冷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转身踱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那片灰蒙蒙的天。
“若是这几个连字都认不全的蠢货,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那这石头,才真算是天意了。”
赢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着下文。他知道,这位右相大人真正想说的,绝不止于此。
冯去疾负手而立,望着远方,慢悠悠地说道:“来东郡之前,老夫就让太史令查了钦天监的记录。事发当夜,天象平稳,星辰无异,莫说是什么天降陨石,就是连一颗大点的流星,都未曾有过。”
他转过身,浑浊的老眼看向赢一,
“你说,奇不奇怪?一块能砸出这么大坑的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竟然无声无息,连观星的官员都瞧不见。”
赢一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
他是个武人,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本就不信。
冯去疾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他踱回案几旁,指了指桌案上那叠得比砖头还厚的白纸。
“赢一统领,你可知这是什么?”
没等赢一回答,他便自己揭晓了谜底。
“这是口供。但又不仅仅是那三百七十四人的口供。”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张的白净与上面鲜红的指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老夫从咸阳带来的,不止是陛下的旨意,还有五百名文华府的见习书吏,以及一万张新纸。”
“就在我们审问这些乡民的时候,那五百人已经带着纸笔,散入了以这里为中心的方圆两百里内,包括东郡、济北、琅琊三郡交界的七个县,共计八十七个乡,三千四百五十二户人家!”
“老夫让他们问的问题很简单,只有一个:事发当夜,子时前后,可见到东方天际有红光?可听到有雷鸣巨响?”
“结果,很有趣。”
冯去疾抬起头,那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除了此地周围几个村子,听过什么巨响。方圆两百里,再无一人,见过什么红光,听过什么巨响。”
“也就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整个营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块石头,它根本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赢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切的含义!
这不是什么天意示警,也不是六国余孽偷偷在陨石上刻字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骗局!
冯去疾看着赢一脸上那罕见的震惊,
“是谁故意伪造出天降的假象,将整个东郡,乃至整个大秦和陛下的目光,都吸引到这七个字上面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赢一感到一阵寒意。
“郡守封锁消息还算及时,现场发现之人,也已尽数控制。”冯去疾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
“此事若全是外人所为,动静太大,车马、人力、巨石,总要留下痕迹。我不信,没有本地内应,这出戏能唱得天衣无缝。”
他停下敲击,目光转向赢一,眼神里的浑浊早已褪去,只剩下属于大秦右相的精明与冷酷。
“去查。查这一个月内,所有经过东郡的关卡传、验。查所有客舍的往来记录。再查,查本地有谁,最近与外人走得近,或是……突然变得阔绰了。”
“诺。”赢一躬身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冯去疾叫住了他。
赢一停下脚步,转过身。
冯去疾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挂在营帐内的一副简易地图前。那地图上,大秦的疆域辽阔,而东郡,只是东方一隅。
“赢一,你不好奇么?”冯去疾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思索,“这些人,费了如此大的周章,伪造天谴,散播谶言,冒着灭族的风险,难道就为了让陛下杀几个人,或者让天下人听一句不痛不痒的诅咒?”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点在东郡的位置。
“诅咒,是说给信的人听的。陛下会怒,会杀人,但他绝不会因为一句谶言就乱了阵脚。那么,这背后之人,所图为何?”
“让陛下震怒,在东郡掀起一场清洗,难道对他们有好处?”
冯去疾眯起了眼睛,仿佛在透过这地图,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杀人,可以清除异己。但如此大张旗鼓,引来黑冰台彻查,岂非引火烧身?除非……他们要杀的人,我们杀不到。或者,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人。”
“他们想要的,是陛下的目光,是我等的目光,是整个大秦廷尉和黑冰台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这里……”
“……好让别的地方,能出一些,我们来不及看的乱子。”
赢一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心中猛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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