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川夹着块红烧肉的手顿了顿，筷子尖上挂着的油珠子吧嗒掉在铝饭盒里，洇开一小片浅黄。
他抬眼瞥了眼斜对面的老太太，恨不得冲过去给她两拳。
他跟媳妇正常吃个饭，怎么就妨碍到她们了。
可想到老太太军属的身份，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当兵的保家卫国不容易，身后的家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背负了许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军属做什么。
他忍。
老太太嘴里碎碎念仍然没停，脸上那股不忿劲儿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陆明川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始终没接话，只是把筷子往前送了送，两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稳稳落在林云秀碗里，顺手又夹了两筷子土豆丝。
“媳妇，吃你的。”他声音压得低，自己也开始低头扒饭。
老太太见没人搭茬，像是痒处没挠着，啧了两声，嗓门又高了些。
这话明摆着是说给陆明川听的：“要说某些人也是，穿得人模狗样，肚子里的肚量还没针鼻大。
我家老头子当年也在部队，那跟战友处得，有口吃的都得分着来。
哪像现在有些人，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全不顾旁人。”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想用军属的身份压人，让陆明川把刚打的饭让出来。
可陆明川就像没听懂似的，依然闷头吃着饭，只要老太太没挑明，他就不接茬。
林云秀听这话确是刺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刚要张嘴，胳膊肘被陆明川轻轻撞了一下。
他冲她摇摇头，继续埋头吃饭，嚼得津津有味，把老太太的话当成了空气。
上铺的姑娘探出头往下看着，鼻尖动了动，红烧肉的香味混着酱油香飘上来，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她看着这小两口闷头吃饭的样子，偷偷勾了勾嘴角，这俩人，倒沉得住气。
这要是换成一般人，早跟老太太吵吵起来了。
她跟老太太的想法不同，她倒是认为陆明川跟别的军人不同，遇事能忍！
老太太叨叨了半天，见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觉得气的不行。
心想，今儿难道是遇上硬茬子了，这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跟她吵起来了，到时候她再撒泼打滚折腾一番。
当兵的肯定害怕坏了名声，那时候她肯定是要给啥，好不好那两张卧铺都要让出来给她们。
可如今，人家偏偏不接茬，让她一身的本事使不出来。
老太太叨叨半天，也实在是口渴，便走到一边拿起水壶，喝了口水。
琢磨着，人家不接招就算了。
没成想，老太太的孙子被馋的不行，扯着她的衣角直嚷嚷：“奶奶，我想吃肉！我要吃肉！”
说着，手里攥着的玉米饼子“啪”地扔在地上，耍起脾气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老太太赶紧去捡，手刚碰到饼子，孙子的哭声就炸了锅：“我不要吃饼子，就要那个肉！”
老太太没辙，拍着孙子的背哄：“卫国，咱不吃那个，等咱到了部队让你妈给你炖一大锅，比这香多了……”
可空气里那股浓浓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钻，孩子哪听得进去，哭得脸都红了，还不停地跺着脚。
老太太哄不住，眼风又瞟向陆明川那边，嘴里又开始阴阳怪气：“有些人啊，真是长着一副铁石心肠，看着孩子哭成这样，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难不成比孩子还嘴馋不成？”
陆明川像是没听见，捏着个鸡蛋在桌角“磕”了一下，蛋壳裂开道缝，他慢悠悠地剥着，白生生的鸡蛋露出来，轻轻放进林云秀碗里。
林云秀夹起来，小口小口咬着，眼睛还没忘记朝小男孩那边瞅。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在挑衅，“看我不但有肉吃，还有鸡蛋，馋死你。”
“哇——”
小男孩哪禁得住林云秀的挑衅，他的哭声突然拔高，跟扯着嗓子喊似的，震得人耳朵眼里嗡嗡响。
上铺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老太太，您倒是哄哄孩子啊？这哭这么大声，谁受得了？”
她顿了顿，看了眼周围探头探脑的人，又说，“再说你们本来买的是硬铺票，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过来找你儿媳妇也没事，但总得顾着点别人吧？”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善良了，老太太带着孩子叨叨了这么半天，她竟然都没发火。
可不代表她愿意一直忍着。
老太太本来是想偷偷占点便宜，这下被当众点出来，脸上挂不住了，脖子一梗就冲着上铺喊：“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出门容易吗？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列车员那关她都过了，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姑娘不成。
上铺的姑娘也不含糊，胳膊撑在床沿上，声音清亮：“您岁数大孩子小，是挺不容易的。可您想舒服，可以买卧铺票啊，没人拦着您。”
她笑了笑，带着点不客气，“可您又想少花钱，又想舒坦，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们这卧铺票是实打实花钱买的，图的就是能清静会儿。
您再让孩子这么闹，我可真去找列车员了。”
说完，姑娘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林云秀夫妻两眼。
老太太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张了张嘴，最后狠狠瞪了上铺一眼，把气撒在孙子身上：“哭！就知道哭！再哭把你扔这儿！”
孩子被她一吼，哭声顿了顿，随即哭得更凶了。
抱孩子的凤仙早坐不住了，这会儿赶紧站起来，手还颠着怀里的娃，声音压得低低的劝：“妈，您别打孩子了，也别折腾了，您看周围人都瞅着呢，万一把列车员引来了咋整？”
老太太斜眼扫了圈，可不是嘛，前后几排的脑袋都快凑过来了，眼神里啥味儿都有。
她本就觉得下不来台，被凤仙这么一劝，恼羞成怒，干脆往地上一坐，俩手往大腿上一拍，就来了农村老太太那套：“哎哟喂！我活不成啦！真是欺负人啊！连我这军属老太太都欺负啊……”
声音又尖又亮，震得人耳朵疼。
上铺那姑娘听了，不惧反倒笑了：“老太太，您这话就没道理了。我一没碰您，二没骂您，哪句是欺负您了？”
“军属是光荣，可您自个儿想想，从你过来到现在，您干的这些事，哪样给军属长脸了？”
“投机取巧占便宜，拿军属身份压人，桩桩件件，这不是给军属抹黑吗？”
“我要是您，就赶紧带着孩子回座儿，不然等列车员来了，真把你们赶出去，那才叫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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