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记忆悉数涌入脑海之间,李镇像矗立在岸边的一块礁石,被这些记忆化成的海浪拍打。
大雪让天地变得寂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榻上那女子,浑身血液流干,面色惨白。
只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拽着李镇的衣角,仍旧没有松手。
张玉凤带着笑,眼睛没有闭阖,永远定格在看向李镇的方向。
李镇轻轻将张玉凤从榻上抱起。
缠绕心脏的那道如亘古般坚韧的红线,骤然断裂。
他解脱了。
张家至高的要术,食祟作咒眼的禁术,便这般被一个女子的毅力破了。
或者说,被百年大梦破了。
行在大雪中。
脚下传来“咯吱”声。
李镇面色冷酷,眼神里几乎没有多余的神采。
曾经的呆滞、木然,再也消失不见。
那位不可一世的镇仙王,在大梦中作了镇仙李家家主的李世子,终于回归。
寨子里的乡民,虽知是大雪,可大雪是福泽,雪越厚,开春以后庄稼长得越好。
只是他们看到雪地里有道人影,缓缓地走着。
寨民们隔着大雪,便都辨认出来。
“是小葵仙姑的男人!”
“是他!”
李镇停下脚步,轻轻一笑,声音不大,可却让所有寨民都能听得见:
“她叫张玉凤,吾之妻。”
“张玉凤?”
寨民们有些愣住。
便有不少素日和李镇唠过嗑的男人,高声道:
“半仙儿,那你是谁啊?”
李镇微微抬头,任凭大雪拍打在脸上。
“孤……是镇仙王。”
“镇仙王?”
寨民们又当李镇是吹牛逼,可那道身影,却化作一道滔天黑风,比寨民们所见过的任何诡祟的阴气还要重,隐在天际之中。
“镇仙王……”
有人呢喃。
自苗地崛起,解放湘州,罢免粮税,便是那样一位清明之王,销声匿迹的草头王……
……
……
盘州。
群山之间,银装素裹。
一座与千岁山,曾经盘州妖窟相近的丘陵之下,一间小屋静静矗立。
门外置放在簸箕上的草药覆着厚厚的积雪,唯独藏在房檐下的火红辣椒,给这漫天白色点缀了一点鲜红。
一道黑风,冲破了积雪,落在那小屋之前。
正是李镇。
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张玉凤,走至那小屋跟前。
气息一荡,小门便破了开。
那小屋里,没活人,只有一截插在墙壁上的树干,一只黑鸦静静站在上面。
它目光里有些惊慌,又有些怅然。
李镇生气一动,屋子里一张落灰的太师椅便来到面前,轻轻将张玉凤放在上面,这才看向那只黑鸦。
“李失真。”
黑鸦浑身一寒,从那树干上跌下,又飞了上去。
“世……世子……”
李长福的义子,半个徒弟,如今便变作这黑鸦模样,苟活于深山之中。
“本王命你救人。”
那黑鸦打眼一瞧,便“嘎嘎”两声:
“世子,救不得!三魂尽失,寿数已尽,只怕已去了往生庄,走上了轮回路!”
李镇单手一抓,一把将黑鸦捏在手里,任凭它如何折腾,羽翼乱飞。
“念在你是李长福的义子,本王曾留过你一命。
如今,便是用得上你的时候。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若能救人,本王便既往不咎。
若救不得,你这参州医圣,也将不入轮回。”
黑鸦浑身一颤:
“世子,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被义父全都预料到了,可是世子怎晓得我住在这里?”
“天下九州,我可观四州气机,你李失真的气味,本王记得住。”
黑鸦咽了口唾沫,从李镇手里挣脱,扑棱到张玉凤的尸体跟前。
“世子,我只有三成把握。这世上没有人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只能尽力。”
“嗯,救不活,我也不会怪你,但若让本王知道你没有出力,心里藏着什么把戏,捏死你,于我而言只在一念之间。”
“是是是……”
李失真飞到门外,钓回了簸箕,吹掉那些覆盖在草药上的积雪。
“面色带笑,便是自尽而死,此类亡魂已无了执念,在往生路上走得最远。
世间有味勾魂草,能让亡魂回头,让牛头马面视而不见……
独此物,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我李失真,好歹也是参州医圣,这天下既无人能活死人肉白骨,我便当这头一遭。”
说罢,那黑鸦便化成半截人影,双手在那些草药上抓取,快到看不清。
李镇看着张玉凤的尸体,轻轻抚摸她的脸庞。
大梦百年,一朝朝,一幕幕,尽浮现心畔。
“李镇,快下来吃饭,别带玉儿打游戏了!”
“诶,我今天发工资了,老公喜欢的那张显卡,我给你买啦!”
“玉儿最近成绩下滑,该不会是早恋了吧,老公,想当初你给我写的情书,我可都在藏着呢!”
“李镇,我舍不得你,但我太痛了。”
“夫君,没想到能在这帮子里又能碰到你,简直是天赐的缘分!”
“夫君,你当真要这么做么?与天下门道为敌,便为了苍生黎民?这代价太大了……”
“夫君,你已是镇仙李家之主,往后九州,独尊你一人言。”
“夫君,这一路走来太苦了,如果能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也倒是人间最美的事了。”
“……”
李镇回过神来,看着李失真还在捣鼓那些草药,便走出了小屋。
李失真见状,忙问道:
“世子……她是你什么人?”
李镇顿了顿,
“我妻。”
“妻?”
李失真不禁想起当年那跪在自己面前,为求救李镇性命,渡过那灾的吴小葵。
“到底是世子,天下竟有如此多女子为你倾心……”
“不过,世子你现在去做甚?”
李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吐出二字,身影便隐没在大雪之中。
“杀人。”
……
……
……
那胖巡守又来了院子。
“孙小凳,你这死狗当真忠心,那镇仙王已是废人一个,还这般护着?”
天寒地冻,孙小凳跪在地上,额头恨不得埋进地里。
“大人,求求您别让我家大王行此屈辱之事!我是寻酒参将,官位不小,我替我家大王游行!”
“哈哈哈哈!”
胖巡守一脚踹飞了孙小凳:
“你是个屁!世人认得你?这镇仙王游街示众,才可警示天下,让这天下有贼心之人,看看这造反是何等下场,看看这忤逆皇权是何等下场!
你这条死狗,还没有人在乎,滚吧。”
几个甲士将孙小凳架起,便见胖巡守一步步向小屋挪动。
“不要!”
孙小凳目眦欲裂,腹部又重重挨了几刀把,大口吐出血来。
这屋子里的,是当年那救走大王的红衣姑娘留下的符人,定会被识破的!
“别吵吵!”
孙小凳挨了一顿毒打,便见那屋子里的门被胖巡守拉开。
微光照进屋中。
一个蓬头垢面,长发长髯,穿着破烂黑袍的人影,静静坐在一张石桌旁。
“喊你一句镇仙王,是给你面子,你这废人若能老老实实游街,便可以和你这条忠心的狗留一条性命。”
胖巡守笑道。
可透过微光看去,那人影忽然燃烧起来,像是符箓一样,烧成了灰烬。
胖巡守两眼一瞪。
“怎会如此!”
嘎吱。
小院里的大门开了。
一道影子拉长。
便听着有些清脆的脚步声,缓缓走了进来。
孙小凳睁开眼,向门口望去。
却见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着一身麻衣,束发高扎。
好熟悉,又好陌生。
绑着孙小凳的几个甲士骤然喝道:
“何人扰巡守大人办事!速速滚去!”
那麻袍身影看向几人。
“犬吠?死之。”
无形之间,便见生死之气逼来,如见泰山。
几个甲士便连带着身上的盔甲,都被碾成齑粉。
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
噗通。
孙小凳跌在了地上,满脸惊喜,鼻涕眼泪糅杂在一起,喊出了这辈子最大声的两个字:
“大王!!!!”
李镇一笑,
“小凳,孤回来了。”
那守在草屋跟前的胖巡守,缓缓转过头。
一些回忆慢慢在脑海里浮现。
苗地镇仙王,手下能人出。
用兵胜于戍北帅,本事高出镇南雄……
便见一道阴风自背后吹来。
胖巡守噗通一声,向那石桌跪下。
又慌忙转过身,面向李镇。
“你……你……”
李镇一步一步走来,停在那胖巡守面前。
背着光,他看不清李镇的神情。
就好像站在他身后的才是天地。
“湘州巡守,曾爱民。
草菅人命,鱼肉百姓,重徭役,苛赋税,湘地民不聊生。”
那胖巡守只觉得连血液都不流动,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镇仙王……镇仙王饶命,我是朝廷钦差,受陛下庇佑,镇仙王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话,我都可以一一带到,大王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美人!我府邸里养的年轻姑娘足有数个马车之多,都送给大王!
钱财!陛下赏给我的万两金,都给大王!
太岁!金太岁银太岁,皆在巡守府里,小的都送给大王!”
李镇抬脚,踩着那曾爱民的脑袋。
“怎想着起这般名字,太过讽刺了。”
“要跟那周皇说什么,让本王想想……”
“罢了,本王亲自跟他讲吧。”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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