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踏进那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荒原。
他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
血雾比在武城附近时更加浓稠，煞气更沉重，企图侵蚀他的意志。
继续往前，怪物出现了。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是无数骸骨强行拼凑的巨兽，有的则是纯粹由粘稠血浆凝聚成的影子……
云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举起手中明曦剑。
剑光在他周身亮起，随后，碎裂的肢体或蒸腾的血雾泼洒开来。
他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
他每一次挥剑，都只为杀敌。
一剑光绞碎一切，他身上的白衣渐渐染上了深褐色的污迹，分不清是怪物的还是他自己的擦伤。
越深入，压力越大。
血雾仿佛有了生命，它试图钻进他的口鼻，渗入他的皮肤，干扰他的感知。
那些拥有智慧的高级血魔将出现了。
它们隐藏在怪物群中，寻找着云生的破绽。
一次偷袭，骨刺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另一次，数道血影同时从不同角度扑击。
“噗！”
那是云生第一次受伤。
他站起身，平静地抹去嘴角的血液，随后举剑。
剑光在身前交织成网，将敌人尽数绞碎。
战斗持续着，云生也逐渐地忘记了时间。
可能是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几天，也有可能过去了数月。
云生麻木地杀着敌人，身上的伤痕在增加，那一身白衣早已经变成血衣。
他眼神依然平静，一边杀敌，一边吸收煞气。
但是随着煞气吸收着越来越多，他记忆的碎片开始变得模糊。
妻子的面容，桃花谷小屋的轮廓，那些宁静日子里的阳光……
它们像水中的倒影，当他想要凝神去看时，却只搅起一片浑浊。
他记得女儿的名字叫云曦，但云曦的模样却开始模糊。
他记得一首童谣。
“星火林……永不熄……”
“晨光……晨光……”
云生逐渐地开始遗忘。
“我又忘记了什么……”
但他没有多想，收拾情绪，继续往前走，不知疲惫地继续杀敌。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抬头，看着血色的天空。
“为了自由的天空。”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血色世界的尽头。
血雾向两边分开，血魔皇出现在前方。
它并非庞然巨物，形态反而异常凝练，覆盖着暗红如晶石般的甲壳，双眼是两点吞噬光亮的幽深。
没有言语，云生提剑杀上去。
这一战杀的天昏地暗。
道门秘法、法天象地、武道神通……
他所有能够动用的招式全都使用了一遍，血色世界差点被他们打碎。
但是整个血色世界都是血魔皇，祂一次次地复活。
只凭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和整个血色世界为敌呢。
毫无疑问地，云生败了。
就当他快要被血魔皇的骨刺穿透之时，他想起了一个名字。
“云长生。”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力量自他身体最深处轰然炸开。
他的长发从发根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化为刺眼的雪白。
混沌般的白色火焰在他的身上燃烧。
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已非人类。
冷漠，空洞，毫无情感波动，只剩下一双漠视生死的平静。
他抬起头，血色的天空之上出现一柄巨大的天外之剑。
一剑。
血魔皇身上的晶甲裂开，庞大的身躯被轰飞出去。
它还未稳住，云长生已至上方。
剑光再起，如同千万道金色闪电炸开。
赤红的火焰翻涌，整个血色世界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随着云长生挥手，血色的天空被撕裂，一片璀璨的银河出现。
他白发在空中飞舞，随着他的手落下，一个个星辰砸落，将这块区域笼罩。
“轰！！！”
血魔皇还未来得及复活就再一次地被砸成血雾。
碾压。
纯粹的碾压。
血魔皇的挣扎全都是徒劳。
它的咆哮变成了绝望嘶鸣。
随着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剑芒落下。
血魔皇的嘶鸣声也彻底地消失。
随后，血色世界一分为二，天空尽头，一片蓝色的天空出现在云长生的眼中。
云长生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之中，白发无风自动。
明曦剑上的金芒迅速黯淡。
力量如潮水退去，他的身体也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裂缝。
就像是强行拼凑起来的陶瓷。
云生还站着，或者说，是被那几根贯穿身体的巨大骨刺支撑着，勉强维持着一个站立的姿态。
也正是那几个骨刺的存在让云生没有第一时间碎开。
血，不断滴落。
云生看着远方，可是他已经忘记了那儿有着什么，他只是看着。
只是他的视线却逐渐地变得模糊了。
“哪儿似乎有我珍视的东西……”
微风拂过，搅动着稀薄的血雾。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边缘。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走向那个被骨刺贯穿的身影。
云生抬起头，看向来者。
尽管记忆的碎片早已流失大半，尽管连自己的过往都模糊不清，但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他却本能地开口。
“……师……师兄。”
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不可闻。
李玄真没有说话。
他走到云生身边，轻轻地将他挡住脸颊的乱发撩起。
“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李玄真苦笑，但是眼底却满是心痛。
他颤抖着手想要抚摸云生的脸颊，但是又害怕弄痛了云生。
他只是缓缓地牵起了云生的手，就像云生小时候牵着他一样。
云生似乎想动一下嘴角，却没能成功。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艰难地聚焦在李玄真脸上，又似乎越过了他，看向很远的地方。
“师兄……我……我又忘了很多……”
他断断续续地说，气若游丝。
“很多都……不记得了……但我明明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我……我忘了……”
“你这坐忘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我记得……”
云生浑浊的眼神似乎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有一个地方……很美……”
云生的声音更轻了。
“那儿……有……蓝色的天……很安静……有……有晚秋。”
“还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身上都会有着血肉落下来。
“……我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
“曦。”
“云曦……”
“是晨光曦的曦。”
说完这段话，他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随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师兄，我困了……”
那只被李玄真握着的手，轻轻地垂落下去。
他的头也无力地偏向一侧，靠在贯穿胸口的冰冷骨刺上。
“砰~”
一声轻响，云生的身体化作化作点点金色的金光消失。
像是星星，云生消失在了李玄真的面前。
李玄真没有动作，他只是站着，抬起头，怔怔地望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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