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大门霍然打开，台阶之上，绫光推着木轮椅缓缓走出。
陆昭身着青衣，有气无力地歪靠在椅背之上，整个人都裹进了白狐大氅中。她面色惨白，眼窝凹陷，形容消瘦得如皮包骨一般，动辄便好似要被冷风吹散了。
方才她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大抵是从前装病骗人骗多了，此刻遭了报应。
“参见端阳公主殿下！”
百姓们齐声跪拜，人群中不乏有抽泣之声。
陆昭气息虚弱，一句“免礼”还没说出口，便听一老人抬头哭道：“殷城是多灾多难之地，若非公主那夜带兵前来，满城百姓定是要死在叛军的刀剑之下，这是父老乡亲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公主收下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孩童双手呈上了一株沾着泥土的草药。
卫审容在她耳畔道：“这是三珍草，殿下的解药中唯独差这一味，玄甲军遍寻不得。”
玄甲军都未寻得之物，手无寸铁的百姓，该是付出了多少日夜才得此一株。
陆昭双眼含泪，但又未开口，便有人高声道：“公主殿下救下殷城之后便一病不起，是用自己的福换来百姓的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公主手下这些！”
又有人将东西呈上来，那破旧的竹筐之中，都是寻常百姓最为珍视的米面粮食。
“若非公主的近卫帮忙，我一弱女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替父母安身下葬，民女愿一辈子做牛做马，回报公主殿下！”
“在下虽只是一介书生，身无分文，但愿为公主作诗十首，颂殿下心怀天下、兼济苍生！”
诉不尽的道谢之词不绝于耳，百姓们送来的东西也几乎堆满了整片石阶，陆昭与身旁众人无不热泪盈眶。
“诸位！”
陆昭声音微弱，但她方一开口，周遭的喧杂便立即平复了下来。
她尽力高声道：“救危平叛本就是皇室职责所在，况且带兵援助之人除我之外还有珩王殿下与玄甲军，还有龙云卫，也就是凉州从前的龙云镖局，并非我一人之功。”
人群中炸开一片惊喜之声。
“龙云镖局？就是从前那个立过战功的龙云镖局？”
“我前几日便见龙云卫中有酷似卫少主之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卫审容来不及阻止陆昭，此刻被乡亲们纷纷认了出来，连忙一溜烟躲进了门去。
陆昭继续道：“殷城经历此劫，还需百姓们同舟共济、重建凉州，我身为大越公主，享万民供奉，从不缺衣食金银，纵然是百姓们的心意，也还请大家都拿回去吧。”
人群中立刻传来否决之声。
即便劝阻良久，还是有人道：“殿下的病还没养好，至少将草药收下吧！”
百姓们都连连跟着附和。
季翁在身后道：“丫头，你体内的余毒要好几副药才能肃清，就收下吧。”
陆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只命人收下了那株三珍草。
百姓们迟迟不肯散去，即便等陆昭被推回了院中，也有人驻足良久，等天快暗了才纷纷离开。
陆昭在房中望着那草药出神良久，而后怔怔对卫审容道：“审容，我想做的原来是这种公主。”
卫审容愣了愣，“什么？”
陆昭枯草一般的容色，出一趟门竟变得神采奕奕了。
“从前有许多人说我是祸国妖女，我原本想，即便坐实了此名又能如何……但今日看来，我做不到。”
即便是亲口痛骂过她的百姓，她也无法怀着多少憎恨与怨怼。
那将是她的子民，曾被奸人蒙蔽的子民。
卫审容听罢挑了挑眉，“若你是祸国妖女，那陆彦便是活阎王。”
陆昭轻笑一声。
她那“妖女”的名号，和萧煜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恶名，加之卫审容所谓的“隐修罗”，实际看来，没有一个是名副其实的。
陆昭将手中的药放在一旁，忽然想到了什么，“萧煜正在寻药，那让我醒过来的药又是哪里来的？”
卫审容早就猜到她会问此事，只实话实说：“你可认识大梁少将军谢无舟？”
陆昭一顿，“听说过，但并不相识。此事与他有关？”
谢家是大梁第一武将世家，谢无舟是当今大梁皇后的亲侄儿，他年少成名、天纵奇才，在用兵之道上与萧煜并称，梁越两国可谓是无人不晓了。
卫审容沉声道：“他派人送来三株草药，问其缘由并未直言，只说你现在还不能死，似是对大梁而言能派上什么用场。”
陆昭凝了凝眉，原本推断的大梁势力并未在内乱中现身，而这谢无舟却忽然出现在殷城，只为给自己送上解药。
不论如何，他终究是救了自己一命，眼下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等着她去捋清。
陆昭思索片刻问道：“陆彦在何处？”
“眼下押在凉州大牢，等再过几日刑部的人到了，便可遣送回京受审了。”
她点点头，“冯家的人呢？”
卫审容一顿，迟疑片刻道：“都在狱中，冯月晗疯了，冯云青审得不成人样，至于淑太妃……珩王问过她话之后，便自缢而亡了。”
能让萧煜亲自审问的人，应该是和萧家旧案有些联系的。
此事等他回来自能商讨，她在意的倒是另一个人。
“冯月晗为何疯了？”
卫审容犹豫了一瞬，“她为保命，谎称珩王轻薄于她，说要上京面见陛下。”
陆昭神色一僵。
卫审容继续道：“珩王为掩盖城中谣传，谎称她疯了，市井中的不堪之语传到狱中，她又见到冯云青被严刑拷打的模样，长此以往便真的疯了。”
参与谋反之人，若是疯了，反倒会因为招不出什么实证而不被严刑拷打，冯月晗和自尽的淑太妃，比之冯云青死得更快活些。
她自认早就是一副狠心肠，但听到卫审容的话，心中却有种莫名的在意。
陆昭沉思良久，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不想萧煜同其他的女子有那种牵连。
就在她心中忙着否决这占有欲的来源时，绫光忽然闯进来道：“殿下，珩王殿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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