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的春节是2月5日，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
一大早，云洁醒来，趴窗户上一看，好歹今天是大晴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老天爷看在今天大家都要回老家祭祖的份上，终于停雪了。
现在就开始为哥俩出门做准备。魏奶奶也来帮忙。
云升有点不乐意：“为什么一定要回老家，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不想去，我想在自己家过年，我想跟奶奶，跟姐姐一起过年......”
连莲马上说：“还有我，还有跟我一起过年呢。”
云升摸摸连莲毛茸茸的脑袋：“对，还有连莲，我要和连莲一起过年。”
云平放下手中的围脖，把云升叫过来：“云升，往年有爸爸在，我跟着爸爸去老家就行了，今年......爸爸不在了，咱们俩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就得担起男人该担的责任来，回老家祭祖，让祖宗先人，也让爸爸妈妈看看，连占勇家，还有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云平停下来，压制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咱们俩，也算是家里的大人了呢......”云升听罢，看着哥哥泛红的双眼，想起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也是两眼含泪。
小小少年明白了此行的意义，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
魏奶奶和云洁做了充分的准备，把云平云升最厚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又带了足够的钱，像是要跋涉千里一般，其实也就是几十里路，转乘两班车而已。
魏奶奶细细叮嘱云平回家祭祖该做的事情和不该做的事情，她知道，云平回老家势必要被当做一家之主来对待的，乡里规矩大，可别闹出笑话。
好在三爷爷早就叮嘱过一遍了，云平之前也见过爸爸的做为，心里有底。
云洁则对云升细细叮嘱：“紧紧跟着大哥，不准跟小孩们放鞭炮，别人放鞭炮要离远点；不准去庄外河上滑冰；不准喝酒抽烟打牌，谁劝都不行，一点都不行。”
无怪乎云洁这样叮嘱，前世的她见多了过年时吃喝玩乐闹大了，喜事变悲事的。过年期间人多事杂，情绪亢奋，云升第一次去老家过年，真是担心极了。
见云升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云洁决定吓唬吓唬他：“你现在学习好是因为脑子好用，要保护好你的脑子，千万不能喝酒，会有很多人劝你喝酒，用筷子蘸一蘸都不行，一旦沾了酒精，你就不能考第一名了。”云升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云洁知道效果达到了。
“还有，过年都忙，如果别人顾不上你，就自己找吃的，找喝的，别饿着自己。”云升想，大过年的，到处都是吃食，哪能饿到自己，但他还是特意强调：“云星哥哥拿来的大肘子，要给我留着，不能全吃完了！”
“当然，大肘子，年糕，大鱼，都等着初一晚上你们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吃！”云洁向云升作保证。
云平云升穿得像两个狗熊，出门去了。
路上很顺利，转车也丝滑，过年了，镇街之间的客车好像多了几趟，因为穿得多，感觉一点都不冷，云升甚至隐隐觉得脚有点出汗了。
不到10点钟，两人轻轻松松下了客车，来到了连家庄所在的滩铺乡。
车子在大路边停下，哥俩跳下车来，远远能望见庄子的牌楼，距离庄子还有一段路程，只能靠脚力前行。
云平云升先是极目远眺，欣赏这白茫茫一片平原。哥俩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深呼吸，瞬间神清气爽。
这里的空气，比栗黍镇更冰、更凉、更清爽。
云升对老家的印象不多，云平可是每年过年都回来的。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向村口跋涉。
这边的雪下得小一些，田里隐隐有绿色。
“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从后面传来， 两人往路边稍稍一站，等待后面骑自行车的人过去。
骑车那人却停下来，是个约摸20岁的青年：“这是大爷和二爷吧，你们终于来了，三老爷（三声）念叨好几天了，可把你们盼来了。”
云升被一声“二爷”叫得红了脸，悄悄躲在云平身后。
云平却是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志强哥哥，我们这是刚下车呢，今年在村支书家里请？”
“是啊，三老爷说让你们到了直接去村支书家里。”
乡里辈分又严又乱。连家庄几乎都是姓连的人家，繁衍至今几百年，按照辈分，村里从十六世到二十二世都有，横跨着七代人，辈分便有些夸张了。
云平云升按照辈分是十九世，小伙子志强是二十一世，三老爷是十七世。这样算来，三老爷是云平的爷爷辈，云平是志强的爷爷辈，三老爷是志强的爷爷的爷爷辈，太远了，统称“老爷（三声）”。
志强叫云平爷爷，可云平不能叫志强孙子。于是，年轻人之间，辈分高的叫辈分低又年纪大的，便尊称“哥哥。”反正就是各论各的。
真真是又严又乱。
光是这个称呼，云升搞了半天都没搞明白，这可比数学题难多了，只能听从姐姐的话，紧紧跟在大哥后面，鹦鹉学舌。云平这个鹦鹉不说话，他也便不出声。
北边这里的习俗，过年期间要把祖宗画像和家谱摆出来，供奉在堂屋，家族里的子孙要来磕头敬拜。
除夕当天去家族墓地上坟敬香，把祖宗“请”回来，大年初一下午再“送”回去。连家庄的人都是同一个老祖宗，于是过年便合族一起“请”，每年轮转一家，族人都在这家供奉祖宗画像和家谱，在这家喝酒吃饭，其他人家派出家里女人，带着自家的碗筷板凳来帮厨。很是热闹。
今年正好轮转到村支书家里，村支书名叫连占堂，按照辈分，云平云升要叫做二伯的。
云平一到占堂二伯家里，便感受到跟往年不一般的气氛。
村支书是庄里的富户。今年刚娶的新儿媳妇，房子是新盖的，又高又大，宽敞明亮，处处都是明晃晃的。好多接待用的物件估计是办婚礼时的东西，红彤彤的，为过年平添了喜庆气氛。
家里今年盖新房、娶新媳妇，好事连连，又轮转“请”祖宗，真是好事占尽，占堂准备今年在家好好款待全村的老少爷们。
占堂二伯站在大门口，满面红光、意气风发，见到云平云升哥俩，很是高兴：“云平云升来了！云利，快来接着两个弟弟。”
连云利就是刚娶了新媳妇的新郎官，跟父亲的红膛大脸不一样，二十出头的云利模样俊秀，皮肤白皙，高高瘦瘦，说话也温温柔柔，像个秀才。
云利热情地把云平云升带进堂屋，哥俩在祖宗画像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刚站起来，被云利一把拉进了厢房。
扑面而来的一股气息直冲天灵盖。
这是一股混合了烧火灶、烟袋、酒精、头油等等味道的奇异味道，云升称之为“臭男人”的味道。
自此，云平云升正式加入了老家的过年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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