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庄齐学俊改造的小吃车，毫无疑问在乡下集市上引起了轰动。
这几年，农村发展得越来越好，各种农副产品丰富，做小生意的也多，集市上各种风味小吃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小吃，甚至卤肉、烧鸡、蛋糕、花样点心，都兴盛起来，所以这个通用玻璃小推车一经面世，迅速吸引了这些小生意人的眼光。
500元的价格说贵也不贵，大三轮三百多，钢管、木头、玻璃各种材料也得一百块，人工费加的并不多。自己找材料做也差不多得这个价格，还得搭上功夫，何况自己没人家做得精巧。
齐家庄的齐学俊，名头都传到张家庄去了。
张家老四张新刚，找到徐家，想让徐家大女婿给做一辆这种小吃车，他在集市上卖卤菜。
张新刚的单子排到了第十位，徐家大女婿齐学俊允诺，跟排在第六位的张家庄张志涛同一天交货。
这让张新刚觉得很满意，心里想，还得是咱老徐家，怎么也算是姻亲，该插队就得插队。
其实大姨夫现在已经进阶到批量施工了，钢管、木头、玻璃都是以十辆车为单位统一标准化准备，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材料成本和时间成本。
张新刚的对自己的新车子很是满意，提车的那天，准备了丰盛的卤肉大餐，给徐家姥姥姥爷送上门尝尝。
来送卤肉的是玮哥和佳佳。
来的时候是晚上，云平来姥家拿菜，其他三个在六中家里没来。
当玮哥和佳佳进门的时候，云平恍惚了一下，一时没有认出两个孩子。
曾经是张家心肝肝上的孩子，多么张扬明媚的两个孩子，此时此刻，却跟印象中完全不同。
玮哥感觉长大了很多，不再是那个虎头虎脑，扬着眉毛，瞪着黑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你的平头小男孩，身量拔高了，也白净秀气了很多，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
说话清亮干脆，一双眼睛还是又闪又亮，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沉静了很多。
佳佳变化很大，进门后一直躲在堂哥后面，唯唯诺诺，怯怯地喊了一声“姥姥、姥爷”，便不再开口。
云平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眼睛，心里忽得一阵酸痛。
几个月前还是骄傲如公主的女孩，现在却如一朵萎靡的花朵，失了水份，失了精气神。
看得出来，佳佳很是依赖堂哥，一直盯着哥哥说话的嘴巴，像是寻找一根行走的拐杖。
可以理解，佳佳乍一进入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即使是自己的亲伯父，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突然的变化必然让她失去安全感，同龄的哥哥给了她安全的庇护，她便把哥哥当做了自己情感的寄托。
云平想起几个月前，曾经也把连莲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庭中，让她迅速变得内向又自闭，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木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好在这几个月，连莲在哥哥姐姐的陪伴下，性格又重新变得活泼外向，情绪稳定。那被送走的一个月，已经成了连家兄妹间一个禁忌话题，不再被提起。
看到佳佳的现状，又想到了曾经的连莲，云平的心里真是又酸又痛。
玮哥和佳佳坐了一会就道别回去了，徐家一家又免不了一阵唏嘘。
姥爷敲敲烟杆子：“老三家出了事，张家奶奶一下子就老了很多，前几天听说都起不了床了。这算是什么，做老人的，自己先塌了精神趴下了，又怎么给其他孩子们做样子，难道就像张起程他娘似的，怨天怨地怨自己？”
姥姥看一眼云平，云平知道姥爷是在给自己打气。点点头，意思是自己晓得。
姥姥眼里有泪花闪现，摸摸云平的头，云平顺从地在姥姥膝前蹲下，由着姥姥粗糙又温暖的大手摩挲着头顶。
姥姥心里空空落落又满满当当，这几个孩子，经此大变却能很快适应，即使爸爸妈妈不在了，仍然活得热烈精彩，没有让长辈们担心，实在是懂事坚强的好孩子。
当时，连家属于少数民族，徐云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徐家老太太很心疼女儿的身体，生这么多孩子，生难，养也难。
徐云却说，两口子都是正式职工，日子清贫点，也能过得下去，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互相是个依靠。
谁知道孩子们还小，两个大人就意外不在了。
也好在兄弟姊妹众多，四个孩子早早就进入了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角色。
占勇和徐云想着多生孩子是个伴的想法，也算是适得其所了。现在看，四个孩子的日子，竟也过得有滋有味，最重要的是有盼头。
云平回到家里，一直在想着玮哥和佳佳，心情有些沉重。
云洁看出来哥哥情绪不高，悄悄问怎么了。
云平把在姥家遇到玮哥和佳佳的事情说了，众人也是一阵沉默。
连莲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还跟着哥哥姐姐叹了一口气。
云升逗她：“连莲，你还记得张姥姥家的玮哥哥和佳佳姐姐吗？”
“记得啊。”
“那你还记得在佳佳家里住的那段时间吗？”
“记得啊，大熊猫就是玮哥哥送我的啊。”
“还记得佳佳和家瑞的妈妈吗？你叫舅妈那个。”
“记得啊。”
“她去世了。佳佳也没有妈妈了。”
连莲眨巴眨巴眼睛，好久没有说话。云洁觉得不应该跟连莲说这么多事情，小孩子不一定能理解。
连莲愣了一会，就一会，然后说：“我们接佳佳来咱们家一起玩吧。”
云洁揽过连莲：“佳佳虽然没有妈妈了，但她还有爸爸，有弟弟，还有爷爷奶奶，玮哥哥，就像你还有哥哥姐姐一样。”
连莲低头不说话。
“还有一件事，”云平说道，“上次打场的时候听说大舅妈怀孕了，玮哥和佳佳要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这次回家又听说，大舅妈肚子里的小妹妹没有留住，没有了。唉。”
不知为啥，云洁听到这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为玮哥和佳佳松一口气，也为张新华和程蓉松一口气。
现在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张新华的事业如日中天，程蓉也有希望进入城里教师队伍，万一有人举报，整个张家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生重大变化。
不知程蓉肚子里的孩子是自然流产还是大人的选择，反正这个孩子是不能面世了。
云洁在这件事上好像有些直觉，觉得这些人的人生好像被人为地扳正了路子，这一世，张家并没有因为超生二胎导致张新华在体制内坠落，程蓉不仅喜提编制，还无痛当妈，得到一个大闺女，玮哥也得以在一个优越的环境中成长，长成一个优秀的青年。
这样看来，有些事情对某些人是灭顶之灾，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可能是人生的转机。
佳佳对于老大张新华一家，也算是个福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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