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檀木床随着剧烈的动作发出吱呀轻响，山秀峰猛然从噩梦中惊醒，额间大颗汗珠顺着下颌线砸落在月白色中衣上。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那声音拖着冗长的尾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从幽冥之地传来的警示。
身旁的李幂被惊醒，指尖摸索着点燃了案头的羊脂玉烛台。暖黄色的光晕如涟漪般在室内晕染开来，照亮了她眉梢眼角的关切。只见她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映得那张芙蓉面愈发柔和，“郎君可是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鬓角。
山秀峰没有回答，喉间像是塞着一团浸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发不出声。他掀开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双脚刚触到冰凉的青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雕花木门在推开时发出 “吱呀” 一声，仿佛是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不满的低吟。
四月的夜风裹着长安城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和隐约的犬吠。小院内，百年古槐的枝叶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阴影，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山秀峰仰头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想起梦中青山花满脸血污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发紧。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戳进他的心口：“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是啊，他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大唐的？两年半前，他还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水泥间穿梭，下一秒便跌进了这片繁华的盛唐天地。有时候他会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可指尖触到的青砖碧瓦、怀中温软的佳人，又真实得令人心悸。
“郎君？” 李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一件月白色披风，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桂圆红枣茶，“夜里风凉，先喝些暖身子。”
山秀峰回头，看着她发间的珍珠步摇在月光下闪烁，忽然想起初遇时她在酒楼上翩翩起舞的模样。那时她身着一袭火红色舞裙，如同一朵盛开的凤凰花，瞬间点亮了他灰暗的眼眸。
他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许是最近太忙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等酒楼竣工仪式结束，我带你去曲江池畔赏春，可好？”
李幂眼眸微弯，如同一弯新月，“好。只是眼下......” 她的目光投向院角的方向，那里有一间紧闭的小屋，“青山花今日又问起你何时有空，她似乎有话想对你说。”
山秀峰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滚烫的茶水在杯中泛起涟漪。自从那次激烈的争吵后，他刻意与青山花保持着距离。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靥如花的少女，如今眼中却常常闪过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如同深潭下隐藏的暗流。
“明日吧。” 他轻声说道，将空茶盏递给李幂，“今日先歇息。” 两人并肩走入房间，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明明灭灭，仿佛是他起伏不定的心绪。当黑暗再次笼罩房间时，山秀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挥不去梦中青山花那满是血污的脸，以及她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质问：“你真是被迷住了吗？”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山秀峰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太阳穴里爬行。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昨夜他又梦见了现代的场景：车水马龙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还有父母焦急的脸庞。
“郎君可是头痛？” 李幂端着铜盆走进来，盆中热水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脸，“我让厨房煮了薄荷粥，喝些会舒服些。” 她放下铜盆，取出一条温热的毛巾，轻轻敷在他额头上。
山秀峰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毛巾的温热渐渐驱散了头痛，他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那是李幂惯用的香薰。这种味道总能让他心安，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港湾。
“今日酒楼竣工仪式，你需早些准备。” 李幂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换上崭新的湖蓝色襕袍，“陛下和皇后娘娘送来了贺礼，李公公和鱼朝恩大人也会亲临，还有......”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青山花说要亲自下厨，为今日的宴席添彩。”
山秀峰睁开眼，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的倒影上。湖蓝色襕袍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眼中还带着未褪的疲惫。他想起昨夜李幂提到青山花学会了做菜，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 那个曾经连厨房都不愿进的千金小姐，如今竟能为他洗手作羹汤。
“去告诉她，不必麻烦。” 他站起身，整理着腰间的玉带，“今日宾客众多，莫要累着她。”
李幂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山秀峰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可如今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青山花，那个眼神中总是带着期待与哀伤的女子。
中堂内，八仙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菜肴。山秀峰望着满桌的珍馐，不由得惊叹：“今日这阵仗，怕是比除夕家宴还要隆重几分。”
李幂掩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郎君且猜猜，这些菜是谁做的？”
山秀峰挑眉，夹起一筷糖醋鲤鱼，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竟与现代某家老字号餐馆的味道惊人相似。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莫不是青山花？”
李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郎君好记性。这些菜都是她跟着李师傅学的，说是要在今日给你个惊喜。”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山秀峰脸上，“她昨日在后厨忙到子时，连手都被热油烫了好几个泡。”
山秀峰的动作忽然僵住，糖醋鲤鱼的酱汁滴落在湖蓝色襕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他想起初见青山花时，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娇嗔着让他给猫起名字。那时的她，连指尖都透着娇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去把她叫来吧。” 他轻声说道，“我想谢谢她。”
李幂微微一怔，随即转身离去。山秀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愧疚。这些日子，他只顾着筹备酒楼的事情，却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无论是李幂还是青山花，都在为他默默付出，而他却像个贪心的孩子，想要抓住一切，却又怕失去更多。
片刻后，青山花跟着李幂走进中堂。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襦裙，袖口处还沾着些许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山秀峰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心中不由得一紧。
“山公子。” 青山花微微福身，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祝您今日酒楼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山秀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骄纵任性的胖小妞判若两人，她的眼中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隐忍与成熟，如同被风雨打过的花朵，虽依旧美丽，却多了几分沧桑。
“辛苦你了。” 最终，他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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