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昼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寻常的屋子，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的烛火。
豆大的火苗随着侵入的寒风摇摆，将室内染上一层昏黄、模糊的光晕。
有一股淡淡的暖香袭到鼻间。
腹中那翻江倒海般的绞痛已然平息，但头颅却像灌了铅，昏沉沉地。
破碎的记忆片段涌上来，他在马背上颠簸一段时间后，被大夫扎针催吐，刺入穴位的银针带来的尖锐酸胀。
剧烈的呕吐、耳畔嗡嗡作响、迷离恍惚中听见混杂不清的细碎人声……一片混乱。
眼下，他应该平安度过一劫了吧？
在催吐时，他隐约听见大夫说，这是吃坏肚子，令他莫名好笑。
刘景昼摇摇头，苦笑一声，罢了，这顿饭不是他能消受的。
门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叶玉悄悄端着药推门入内，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做贼似的心虚。
她极力放轻动作，本以为刘景昼还没醒，不料甫一进门，两道目光便直直地撞在了一起，避无可避。
叶玉，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被一抹略带歉疚的笑意代替。
“你醒了？”
刘景昼撑着虚弱的身子，勉力坐起。
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里衣，松松垮垮地裹着消瘦的躯体，领口微敞，露出一片惨白得不见血色的颈项和锁骨。
下半身掩在一条厚实的棉被之下。
右手撑在粗糙的床沿借力，五指细长，骨节分明，因用力而绷紧，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若隐若现。
熬药的几个时辰不见，他好像更瘦了，叶玉心中揪紧，他的确遭了蛮大的罪。
她挤出一个浅淡得有些勉强的笑容，挪步上前，关怀问：“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先喝药吧。”
刘景昼沉沉的目光落到陶碗，黑乎乎的药汤冒起氤氲热气。
一靠近，那浓烈苦涩气味钻入鼻腔，他皱着眉头思忖，这里面怕不是有毒？
他可不敢再喝。
似是看出刘景昼的担忧，叶玉慌忙解释：“你别担心，这药不是我熬的，我只负责添柴，绝对不会吃坏肚子。”
刘景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讥诮的冷笑，“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叶玉反应过来他这是讽刺，急忙补救。
“我没做过饭，不知道那么难吃，不过我熬过药，卫云骁喝了好几日都无事。”
听得卫云骁喝过她熬的药，他本就苍白的脸色骤然一沉，“表兄也吃过你做的东西？”
还未等叶玉回答，刘景昼想起在卫家时，表兄的确重伤养病，他偶有探视，却从未碰见她。
那时，她是故意躲着他吧？
甚至他还赠她礼物，有来有往，两人愣是一面都没见到，也就王闻之那狡猾的能发现她的蛛丝马迹。
这般想着，刘景昼周身的气息添了一分寒凉，撑在床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叶玉未察觉他的不悦，坐在床沿低声道：“趁热喝药吧。”
刘景昼默不作声地配合她的喂药，一碗药下肚带来些许暖意，驱散身子的不适。
喝完后，他身子一滑，平躺着将棉被拉上，盖住胸膛，冷冷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语气不善，似赶客一般。
叶玉站起来踟蹰走几步，站定后，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返回来问：
“刘景昼，你到底如何才肯原谅我？”
原谅？
刘景昼掀开被子下床，站到叶玉身前，他伸手攥紧叶玉的手腕，勒得她肌肤发红。
她只要手腕一翻，便能轻易推倒他。
念他是体弱病人，叶玉咬牙忍下来，她努力挣脱他的手，拧眉恶狠狠地瞪一眼。
“刘景昼，你松开！”
她抬头对上一双泛着水润波光的红眸，霎时安静下来。
刘景昼咬着后槽牙，隐忍着极大的情绪波涛，一字一句道：
“叶玉，你到底有没有心？”
说到此处，一股酸涩袭上鼻腔，欲语泪先流，一颗泪珠自眼角滑落。
刘景昼微微抽动鼻子，极力收敛所有情愫，眼尾泛着一抹粉，饱含浓浓的失落、怨恨与悲伤。
他继续道：“我在长安得知你有难，每天坐立不安，日日忧心，生怕你出了事。”
“你越权接管长治，我帮你瞒下来了；你私自铸造冶铁，我也未曾说什么；你要我假死，我本分待在屋子不出去。可你呢？”
叶玉不安地抬眸，视线撞入那双水光潋滟的褐色瞳仁。
那双褐色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一片烟雨，湿漉漉的，盛满各色复杂情绪。
叶玉心一凉，惊得后退半步。
刘景昼紧随上前，将她逼得接连后退几步。
“你怀疑我、猜忌我、甚至还想杀了我，你从来……从来就不曾给予我信任！”
她知道他们喜欢她，却不知道有多喜欢。
根据自己心中生起的朦胧感情，她猜测大约是看见人就欢喜、开心。
她以己度人，以自身的喜欢程度去揣度刘景昼的行为、心思，造成现在的矛盾，令他心灰意冷。
她不知道有人喜欢她，不求任何利益，喜欢到如此一味地偏心她。
这就是爱吗？
一向无赖、滑头的叶玉羞于启齿，只在内心浮现这个疑惑。
刘景昼继续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可你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你连一丝信任都不肯给我，”
说到此处，那气息都带着破碎的颤抖，目光死死锁住叶玉，像要将她钉在原地。
“甚至……你想要杀我！”
他没有咆哮，只是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不再说话，但所有的话都从那双悲哀的眼睛透露出来了。
叶玉收到他目光中所有的谴责、失望、悲伤……
感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一团酸涩在胸腔晕开。
她垂眸不敢再看，低声道：“刘景昼，是我不够信任你，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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