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晕倒在坤仪宫的门口。
她鏖战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睡眠不足三个时辰，身体已疲倦到极点，精神又受了刺激，实在撑不住，便晕了过去。
无边深梦之中——
宋兮越俊美依旧，褪去了帝王的威仪，他只是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他抚着她的脸，拭去她腮边的泪，温和问：“怎么又哭了？你是水做的不成？”
她一瞬忘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他，颤声唤道：“宋兮越……”
“我在。”他唇边的笑缱绻温柔极了，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赏月去。每年你送我的酒，我知是你亲手酿的，舍不得喝完，每坛酒都留了半坛，埋在我院子里那丛竹林中。今日，我便起一坛，与你饮酒赏月，哄你开心。所以，别哭了好不好？每次你哭，我就很慌，不知如何哄你。”
“宋兮越……”沈清姿明明该开心的，却不知因何缘故，泪水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两人的衣摆互相摩挲，窸窸窣窣，似倾诉衷肠，似眷恋不舍，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前方，宋兮越曾在长平侯府居住过的院落，映入眼帘。
忽地。
宋兮越顿住，转身。
“宋……”
沈清姿正疑惑，只见他温柔缱绻的表情突然变得冷若冰霜。
他勾唇冷笑，眼神高高在上，看她如看蝼蚁，狠狠推开她的手。
她屏住呼吸。
这一幕令她愕然，又觉眼熟。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悬崖，只刹那，她就跌了下去。
宿命一般，她没有挣扎，只是哀伤地望着那抹已然陌生的身影。
她不断地坠落，黑暗，冰冷，潮湿，无边无垠，没有尽头。
那抹身影就负手立在崖边，冷冷地俯视她坠落。
宋兮越的脸，温柔的，含笑的，面无表情的，暴戾的，慌张的，欣喜的，隐忍落泪的，一张张浮现在她的周围，又一张张被不知名的力量击碎。
每破碎一张，她就感觉这个世上，宋兮越的气息消失一分。
她拼命地去抓那些气泡，却抓不住，气泡一个个破碎消失。
“宋兮越！宋兮越——”
她拼了命地呐喊，发出的声音被黑暗吞噬。
?
沈清姿挣扎醒来，入目的是子诺惊喜的小脸：“母后！您终于醒了！”
沈清姿恍了恍神，梦中的记忆令她疲惫至极，逡巡一圈，果然没有宋兮越的身影。
她苦笑。
何时她也学会自欺欺人了，期盼着曾经发生过的事皆是一场梦，期盼着宋兮越没有复苏神仙的记忆，期盼着，宋兮越能归来。
然而，一切妄想是她做梦罢了。
不，哪怕在梦里，宋兮越也不再归来。
“母后让你担心了。子诺，我睡了多久？”沈清姿打起精神，抬手顺了一下额角的乱发，发现自己额上全是冷汗，身上也黏黏的，冷嗖嗖的。
“母后，您打了胜仗，睡了一天一夜。母后，以后万不可这般吓我，我长大了，以后我会帮父皇和母后分担。”子诺责备地说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母后知错了。”沈清姿心中熨帖，伸手揉了揉子诺的脑袋，顿了顿，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父皇那里呢？”
“父皇那里有崔公公照顾，听说您凯旋回宫那日，父皇醒来过，还与您谈了话，可惜我当时没在场，后来您晕了，父皇约莫听说了，担心您，便又昏迷了。”子诺揶揄笑道，“您说巧不巧，前脚崔公公命小太监来向我禀报，父皇醒了，后脚您便也醒了。您和父皇的默契，连儿子也吃醋呢。”
父母都醒了，京城之困解了，天下太平，子诺的笑容无忧无虑，一如从前。
沈清姿难过，胸口发闷，心脏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
以后，她的孩子，怕是再不会笑得这般灿若骄阳了。
她想告诉他一切，临开口又闭了嘴。
罢了，子诺能多笑一日，便让他多开心一日吧。
“子诺，母后永远爱你。”她将子诺紧紧抱进怀里，缓解心脏处的疼痛。
她哀凉的目光落在虚空，心里想：子诺，我只有你了，我没有丈夫了，你也没有爹爹了，以后的日子，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这时，崔逢喜手捧圣旨进来：“圣旨到，皇后娘娘请接旨！”
他身后跟着大批太监和内廷侍卫。
子诺瞧着这阵仗，莫名不安，小声问：“母后，父皇不是醒了吗？为何不来探望你，与你亲口说，偏要下一道圣旨。”
沈清姿没有回答，牢牢牵住子诺的手。
母子跪地。
崔逢喜擦了把眼泪，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龙体欠安，皇后沈氏代朕摄政，力挽狂澜，诛杀叛臣宋子渊立下大功，然沈氏身负重伤，重疴难愈，特恩准沈氏移居澜山别宫，休养凤体。钦此！”
子诺懵了，抬头看看崔逢喜，又看看沈清姿：“母后，您何时受了重伤？倒也不至于移居别宫啊！”
沈清姿捏捏他软乎乎的掌心，勉强笑道：“这是圣旨，你父皇……”她呼吸灼痛，淡淡道，“是这大宋国的天。”
“母后！”子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由骇然。
他的母后失宠了，被父皇一道圣旨赶出皇宫！
怎么可能呢？
父皇那般爱重母后啊，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母后，恨不得把母后藏起来，只属于他一个人，母后偶尔出宫，父皇便坐立难安，总要守在宫门口等她回宫才罢休。
如此离不得母后的父皇，怎会赶母后出宫？
崔逢喜扭头擦了擦眼泪，恭敬弯腰：“皇后娘娘，请接旨。”
沈清姿握了握拳头，抑制了颤抖，方起身稳稳地接过了圣旨。
“母后，不能接旨！必定是有什么误会，父皇跟您赌气呢！”子诺着急地说，大声质问崔逢喜，“崔逢喜，你告诉孤，父皇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个小人在父皇耳边嚼舌根，挑拨离间？”
崔逢喜眼眶红通通的，眼泪不停地掉，哽咽道：“太子殿下，您就别问了，别为难奴才了。”
子诺脑中灵光一闪，捉住崔逢喜的手腕，急急地问：“是梅嫔吗？孤听说她偷偷回宫了，见了父皇和母后，父皇叫侍卫们四处寻她，是她对父皇说了什么吗？”
提到梅姬，崔逢喜神色忿忿。
他是最清楚陛下、皇后和梅嫔三人之间恩怨的人，当然不耻梅姬。
若没有梅姬搅和，陛下和皇后何必受这等苦楚。
甚至，若没有梅姬下凡一事，那沈家二姑娘也未必会英年早逝。
然而，他什么都不敢对太子殿下透露，那是天机，触怒了陛下，凡人都要遭殃的。
子诺见他不言，惶惶不安，又看向沈清姿：“母后……”
声音已哽咽。
沈清姿不认为瞒着子诺是为他好，错位的感情会要了他的命。
她叹息一声，牵着子诺坐下，将手中紧握的圣旨放在一旁。
崔逢喜连忙倒了一杯热汤奉上：“娘娘受了伤，奴才是知晓的。这汤是补气益血的汤，娘娘喝了暖暖身子。”
沈清姿喝了半盏，喉咙总是哽咽，食不下咽，便放下了，缓了缓心口的疼痛，才慢慢将前因后果讲清楚了。
她没有提与宋兮越大婚夜发生的事。
她怕子诺恨上梅姬，为母报仇，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子诺红润的小脸，渐渐苍白如纸：“母后，怎会有这般离奇的事？神仙不都是好的吗？会保佑凡人的吗？为何父皇……”
沈清姿淡漠道：“你父皇已经死了。活过来的，是天界的闻霆太子。”
子诺攥紧的拳头颤抖不止：“为何神仙会口口声声要破灭人界？”
“因，我们希望强大的神仙是好神仙，能护佑苍生，然而，有几个人真正见过神仙呢？”沈清姿苦笑，“是我们凡人自作多情了。凡人虔诚膜拜神仙的心，神仙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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