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京城的前一晚，白龙兴奋得睡不着。他把自己的小包袱翻来覆去，一会儿塞进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一会儿又掏出学堂先生奖的小木雕，最后抱着那只蝴蝶纸鸢蜷在被子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屋顶。
“小祖宗，再不睡明天就起不来了。”白逸尘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小家伙身上的奶味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让他想起刚把这孩子抱回家时的模样，仿佛昨日才发生。
“爹爹，京城的房子是不是比镇上的学堂还大？”白龙眨巴着眼睛，声音里满是期待，“先生说，京城有金銮殿，还有会喷火的龙呢！”
“那是戏文里说的。”艾米丽端着水盆进来，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京城的城墙确实很高，站在上面能看见很远的地方。”
白龙“哇”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说：“我要站在城墙上，给念念指我们家的方向。”
白逸尘和艾米丽对视一眼，都笑了。月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照在孩子熟睡的脸上，恬静得像幅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威廉的马车就停在了院门外。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白龙是被这动静吵醒的，一骨碌爬起来，拽着白逸尘的衣角就往外冲。院子里，苏婉正指挥着仆役往车上搬行李，念念穿着水绿色的小袄，看见白龙就举着手里的蜜饯跑过来：“白龙哥哥，你看我娘给我买的梅子！”
“我娘也给我装了糖糕！”白龙立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分享，叽叽喳喳的声音比晨鸟还热闹。
马车是威廉特意备的大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还架了个小炭炉，暖融融的。白龙和念念挤在窗边，扒着木框往外看，看见熟悉的街坊就挥着小手喊，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笑看。
“这俩孩子，倒像是亲兄妹。”苏婉往炭炉里添了块炭，笑着看向艾米丽，“等到了京城，带你去逛西市，那里的珠花铺子可多了。”
艾米丽正低头给白龙剥橘子，闻言笑道：“我倒想看看京城的香料铺，听说有不少南边见不着的稀罕玩意儿。”
白逸尘坐在对面，看着她们说笑，手里把玩着车帘上的流苏。车轮滚滚，把熟悉的镇子抛在身后，前路是陌生的风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慌，反倒像揣了颗发芽的种子，盼着沿途的风光。
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月，一路停停走走。白日里看够了田野村落，夜里就歇在沿途的客栈。白龙和念念精力旺盛，哪怕走了一天路，晚饭前也要在客栈院子里追着跑几圈，直到被大人拎回房才肯安生。
这天路过一片梅林，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的粉白，像落了场春雪。威廉勒住马缰，笑着说：“停会儿吧，这梅林难得一见。”
众人下了马车，梅林里的风带着清甜的香气，吹得人心里发痒。白龙拉着念念钻进梅林深处，惊起几只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地掠过花枝，带落一阵花瓣雨。
“你看这花，倒比镇上的海棠更野些。”艾米丽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轻轻捻着，“就像这里的风，都比咱们那儿畅快。”
白逸尘站在她身侧，看着阳光透过花枝落在她发间，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芒。他忽然想起刚认识她时，她穿着异域的衣裙，站在码头边，眼神里带着对陌生土地的警惕。如今，她眼底的疏离早已化作平和，像这梅林里的花，在他乡的土壤里扎了根，开得自在。
“等从京城回来，咱们在院子里也种几株？”白逸尘轻声说。
艾米丽转头看他，眼里漾着笑：“好啊，再搭个花架，夏天就能在底下乘凉了。”
不远处，苏婉正举着帕子给威廉擦汗，两人说着什么，笑得眉眼弯弯。梅林深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叫，白龙举着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艾米丽：“娘亲，给你戴！”
花瓣蹭在艾米丽的发间，白逸尘伸手替她理了理，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廓，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而笑。风穿过梅林，带着花瓣的香，也带着细碎的暖意，悄悄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又走了几日，远远能看见京城的轮廓了。那城墙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高得望不见顶，青砖缝里都透着岁月的沉厚。快到城门时，威廉指着远处的角楼说：“那就是鼓楼，到了夜里敲起来，半个京城都能听见。”
白龙扒着车窗，小脸蛋贴在木框上，眼睛瞪得溜圆：“比学堂的钟楼大多了！”
进了城门，更是热闹。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挑着担子的小贩、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挎着篮子的妇人……吆喝声、马蹄声、车铃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汤，热气腾腾的。
白龙和念念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哇”个不停，手指东指西指，恨不能长出八只眼睛来。
马车在一家客栈停稳，众人刚下马车，就见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您要的上房都备好了！”
安顿下来时，天已擦黑。京城的夜比镇上亮堂，远处的灯笼连成一片，像落在地上的星子。白龙趴在窗边，看着街上穿梭的马车，忽然回头问：“爹爹，我们能在京城住一辈子吗？”
白逸尘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怎么，不想回家了？”
“这里好热闹呀。”白龙的小手指着远处的灯火，“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等住些日子，你就会想镇上的学堂先生，想巷口的张奶奶了。”艾米丽端着热水进来，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咱们在镇上时，会想京城的风光一样。”
白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窗外一闪而过的走马灯吸引了注意力。
白逸尘看着他的背影，又望向窗外。京城的风带着皇城根特有的气息，混着酒肆的醇香和香料的馥郁，和他熟悉的故乡味道不同，却并不让人排斥。他知道，这趟京城之行，或许不只是散心那么简单。就像这吹过梅林又拂过皇城的风，总会带来些新的故事。
夜里躺在床上，白龙早已睡熟，小呼噜打得匀匀的。艾米丽靠在床头，借着油灯的光翻看着苏婉给的京城指南，忽然轻声说：“你说，白龙会不会喜欢这里的学堂？”
白逸尘从身后轻轻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要是喜欢，住些日子也无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比镇上的更亮些，落在床沿，像铺了层薄霜。白逸尘听着身边艾米丽的呼吸声，又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心里一片安宁。
前路还长，京城的风光才刚掀开一角。但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这母子俩，无论是青砖黛瓦的故乡，还是车水马龙的京城，日子总会像这月光，清亮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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