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女孙嵋，快，女儿，来见过…”孙山完全没在意唐辰流里流气的语气，只是在介绍他姓什么的时候，不自觉顿了一下。
唐辰实时接话，“唐，鄙姓唐，唐辰，见过孙小姐。”
说着，装模作样地对着那女子拱手作揖，颇显得文质彬彬，知书达理。
“对，唐公子。”孙山不知道他与陈适梅两父子之间有什么仇，为何不承认自己姓陈。
不过这会儿他脑子里全是要如何从这个大泥潭中脱身的念想，他人的是是非非与他又有何干。
孙嵋颖颖一福，“见过唐公子，还未谢过公子刚刚救家父之事。”
“唉，小事，小事，孙大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开了就没事了。”唐辰摆摆手状似很大度的样子。
心里却在想：救父之恩，会不会来个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那自己要不要假装推辞，勉为其难地答应一下下。
正想着二儿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孙山这个没眼力见的出声打断道：
“还请唐公子救我！”
说着，竟然长揖倒地，大有一副刘皇叔求卧龙先生出山的架势。
“爹！”孙嵋惊呼一声，她不知爹是被关傻了，还是刚才急病没缓过劲来，竟对一位年岁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作揖。
再者爹是被上官打压，诬陷，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左右朝堂，而且其本身还关在诏狱中。
难道这位少年是皇亲国戚，得罪了当今圣上，才被关？
可也没听说那个皇亲国戚姓唐啊！
得罪了圣上，他自救还来不及，如何救得了自己父亲。
正如她所想，那少年听到父亲的话，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猛地跳开，缩回被褥中，“孙大人莫要说笑，我本人还关在大狱中，如何救你，还是尽早多睡一会儿吧，这样还能多抗会儿饿。”
开玩笑，那案子涉及到一朝首辅，当朝宰辅，不是得罪一个，而是两个，还有满朝文武。
当初和福王在屋里翻看郑贵妃送来的账册时，听福王将孙山被关了一年的事当稀罕事，念叨了一句，他又从账簿中看出些许猫腻，才推测了个大概。
至于赋税和土地兼并的事，历朝历代都有的痼疾，但凡读过初中历史教科书的都知道。
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郑，只要是封建王朝，便是换汤不换药，大体上差不多的。
再结合孙山被关了将近一年，无人过问，便不难猜测这后面肯定涉及到了党争，各方还无法达成协议，也就无人喊他过堂。
能和当朝首辅僵持近一年的势力，如果不是次辅，那也只有当今圣上。
再结合孙大人案发的时间点，大皇子被文臣合力推了上去，登上太子之位。
不管圣上怎么想，也知道日后太子登基后，这天下朝政必定是会被文臣全面把控。
明良帝以一个藩王身份入继大统的人，经历过文臣废立皇帝的大恐怖，怎会甘心日后的天子再成为摆设。
这是对列祖列宗的亵渎，到了地下大郑太祖皇帝也会骂他是葬送常家天下的昏君。
于是在太子上位，那位太平宰相的声势达到顶点时，明良帝的屠刀便准备好了。
磨刀霍霍向朝堂。
可惜关键时刻刀顿了。
如果换成他是明良帝，早将孙山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砍成十八段了。
孙大人的女儿是漂亮，可他唐辰也不是那啥上脑的傻子，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趟浑水。
再说抗旨不尊，这么大的罪名，影响恶劣，他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明良帝已经决定放过他。
因为没理由！
在唐辰自己看来，除了空口帮福王弄来千两银子，抄写过几首卖钱的诗，他根本没干啥事。
除非，他那个便宜爹去自断官位保他，可想想根本不可能。
那老登根本不承认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对于昨天交给福王三策，不过是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出口恶气的同时，帮这位行事不着调，但本性不坏的小胖子，捞钱的同时弄点政治资本，扩大一下政治影响力，不至于他爹挂了之后，自己被太子清算。
朝堂有人通信，他在外藩当王，也当的轻松一些。
根本没想过要将其推上争储的大战中，那胖子本人不愿意，谁也推他不上去。
他唐辰清楚明白的很，不会犯傻干出力不讨好的事。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还是活一天快活一天来的自在。
可孙山显然不这么想，被唐辰一通乱喷给喷醒的他，已经将这个小小少年郎视为诸葛再世，又认识福王，很多话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救命稻草就在眼前，没放弃的道理。
“唐公子才是说笑，公子在庶务上真知灼见，见微知着，可这朝堂惯例之事，还是了解浅了些。
那圣旨是皇上直接下给陈尚书府上三公子的，如果老夫所猜不错，那是不经内阁批红的中旨，中旨不明，是可以封还的，况且陈三公子应该姓陈，既然他姓陈，又与唐公子何干？”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唐辰听的眼前一亮，扑棱一下子坐起身来，“对呀，那是下给陈辰的圣旨，与我唐辰何干，别人承不承认无所谓，只要皇上认为我是唐辰，而不是陈辰，那我活命还不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想通了此中环节，唐辰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其实能活着，谁愿意死去，更何况，这古代的腐败生活，他还没享受过呢。
来了光替原主受罪了，不好好找补回来，都对不起挨的那几鞭子。
“哈，老孙，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还会被人算计成这样？”
唐辰想开之后，说话便没大没小口无遮拦起来。
被一个乳臭未干连功名都没有的少年，如唤田间老农般称呼为‘老孙’，孙山也不着恼，只是摇头苦笑，“都是官字迷了心窍，一着不得解脱，让唐公子见笑了。”
唐辰摇了摇头，直视着孙山的双眼，认真地道：
“不，老孙你是真疯了。”
孙山闻言一愣。
旁边孙嵋听的云里雾里，见二人隔着栅栏聊的投机，她也没好意思插嘴。
可那干瘦少年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父亲疯了，吓的她慌忙看向父亲，怕再如晨间那般痰迷了心窍。
可见父亲闻言之后先是一愣，继而面色严肃，眉头紧锁。
接着，便听那少年仿若老僧念咒似的道：
“老孙你信不？
人这一辈子就是个过程，没有永久的生命，没有享不尽的富贵。
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不过都是粪土。
先成为粪，后成为土。
埋在故纸堆里，擦屁股都嫌硬。
可有一件事不一样，它不是多么崇高，多么伟大，可它是所有人一辈子想要追求，却永远追求不到的。
那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孙嵋听到“粪土”“屁股”等字眼，忍不住啐了一口，心道这个少年公子穿的锦衣华服，可说话却是这么庸俗粗鄙，当着她一个女儿家的面说的那么粗俗，真是不知羞。
然而，她的父亲孙山听道这句话后，整个人如遭雷击，登登登连退三步，继而愣怔许久。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孙山忽地大笑起来：
“哈哈，对，疯了，哈哈，都疯了…其实，早就疯了，全都疯了…”
“玉宇净无尘，银河倒泻影。莫负此良宵，吾心还自警。一更后万籁寂无声，怎不见那人墙外影。”
毫无征兆地，一段咿呀难懂的唱词脱口而出，高亢婉转，穿破云霄。
听的唐辰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看不出，一府坐堂还有这一手。”
然而，孙嵋却吓的面色苍白，焦急地抓住孙山衣袖，大喊道：
“爹…你别吓女儿啊…爹…你怎么了？”
“爹…你别吓女儿啊…爹…你怎么了？”重复的话语，从孙山的口中说出来，夹嗓捏音的腔调比孙嵋还更有女人味。
孙嵋惊的眼睛瞪大，张皇失措地冲着狱道外，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我爹得了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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