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研究所，绫枫私人办公室内，绫枫与奕正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
“大人，手下传来消息，洛玄应当已进入档案室看见您特意留下的东西了。”
“嗯哼。”
半晌，面对奕发出的任务进度，绫枫面上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
“朔女士行事看来乖张大胆、实际细致入微，就是妇人之仁在她身上也不乏痕迹。
手下愚钝，只是我们安排的人既已能接触实验项目，却特意留下的那张报告，不会太过显眼了吗？”
“显眼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嗯……小荻花应该也知道了才对。”
前者沉吟半晌，随即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解问道，却只惹来绫枫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们这些个出身洛华家的生物学博士，不论最后究竟走向了怎样的研究方向，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对抗洛华家的【诅咒】。
但比起他负责的污秽项目，夜影朔负责的项目，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比他的项目要更贴合人类常识中的“残忍”些——
〖祭品计划〗，也就是〖代际柩匣遗传工程〗的前称，在污秽实验正式开展前，毋庸置疑，是深林队最血腥、残忍的实验之一。
倘若祖上手记没出错的话，这个项目最初的负责人其实并非是夜影一脉——而是由守约人一脉的先祖提出的假设。
它的实验原理，是用人类母体作为培养舱去培育实验体，通过注射 “隔代共鸣药剂”——
通过这种能够保存父母双方部分基因的药剂手段，使父母的对诅咒适应特征，在子女体内以 “隐性基因” 形式存在。
直至接触某种特定条件触发，才会进行显性表达。
说白了，就是用洛华家人生下的胎儿作为实验对象，去代代相传、人工筛选优质的基因。
希望通过这种较为“传统”的方法，去培养出对诅咒抗性有极大“适应力”，即对天赋效果有更突出效果和持久性的后代。
毕竟他们老祖宗的事迹，是怎么听都不像什么正常人类，后来一些先祖便也顺着这个思路走了下去。
绫枫并不是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人员，对具体的流程和细节问题了解，肯定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但他多少了解点成果，毕竟他可没少在科研组的年度总结会议上，听夜影朔那家伙汇报成果——
绝大多数胎儿，不出意外最后都会变得不人不宝可梦的模样。
存活率尤其低下，绫枫心下平静的想着，真是太浪费了。
这个实验的数据全程加密，实验体档案皆用 “柩匣编号” 代替那些孩童的真名。
总之，最终因一些“不得为之”的理由、一些传统派中分支家族的舆论压力，而被夜影一脉接了手……
传统派？绫枫在心下冷笑出声，说得倒是好听，也没比他们这些个想用科技去改变命运的人干净到哪去。
像牲畜一样的挤在一块，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呢。
“那您此举……？”
“首领老糊涂了，老得口齿不清、思绪混乱了，我们这些后人，不就是该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处吗？
这都是为了同胞们的未来啊。”
绫枫语气不紧不慢，给出的理由听来倒还真有些像个纯粹担忧着首领神志、为组织未来而考虑到的干部。
青年的嗓音纯粹、却突然笑出了声，他动作优雅的端起面前的骨瓷咖啡杯。
“未来，未来啊……”
在被苦涩的液体堵住咽喉前，他只是低低喃喃着，视线出神而恍惚。
“大人，那黎思大人他——”
奕沉吟片刻，神情在短暂的挣扎后出声道，语气略有些急切、似是在试着争取些什么般提出了建议。
“那根木头忠于的是家族、是首领……两不沾？呵，这种人才是最难搞和最容易解决的。”
绫枫沉沉叹了口气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属下多嘴，只是您当年曾反对‘祭品计划’，现在却用它当诱饵……？”
奕自知自己的提议逾距了，迅速低下头去岔开话题，声音隐在阴影里。
“我反对的不是实验，而是浪费。”
绫枫说着，突然将杯中剩余的咖啡倒在了茶托上，深褐液体顺着纹路蜿蜒向上、溢出边界，最后重重砸落在木制的托盘里——
宛如鲜血滴在族谱上，又被其给吸干了痕迹。
“那些胎儿明明能提炼出更纯净的生命能量，夜影朔那家伙，却拿来做成促进能量转换实验的‘生物电池’——
简直是对科学的亵渎。”
说罢，绫枫也不再把视线分给茶托，他起身走向落地窗，抬眸看向天幕。
“现在好了，华悦将会指引着联盟搜查官冲进她的实验室，而我们……”
“会以‘清理门户’的姿态出现。”
奕接口，终于明白绫枫为何放任夜影朔在峡谷建立基地，还一直与其保持不温不热的态度。
“借联盟之手除掉竞争对手，再用‘保护研究成果’的名义接管她的项目——大人果然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不……我只是个为了喂饱实验品而奔波的、好奇心旺盛的研究员罢了……”
绫枫转身时，翠绿的瞳孔正泛着理智而疯狂的光。
“这种程度的话可以让那孩子出手吗，嗯……应该可以吧？同理心这种只会被遏制、不会被轻易抹杀的东西，有的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奕，丰缘海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进行的很顺利，只是琉璃之民最近莫名有些骚动、经常出海四处巡查。
我们的人难以在他们的族地停留太久，一时还无法弄清具体情况是何缘由。”
“嗯这样啊，嘛…总归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既然进不去就让眼线在外头盯紧些就是了。
等小荻花结束了这次任务，要不就带他再出次外勤好了，毕竟这次任务也挺重要的……”
对此，奕按部就班的汇报着手下发来的消息，绫枫嘴上漫不经心的应着话，注意力早已远去，只出神的想着之后的活动安排。
……
「材质是卡洛斯南部的雪松木浆纸，这种纸在深林队的物资清单里属于“非必要消耗品”，是只有高层才会用到的奢侈品。」
记忆中是小悦慵懒的嗓音，对方正一板一眼的，给他分析着自己扫描得到的结果。
「绫枫这是在暗示咱们呢，他本可以用电子文档传输的，却偏要选择让你触摸真实的生命档案。」
正如绫枫所说，在见到那张单从材质看就，与其他体检报告大相径庭的实验报告时。
华悦立刻就意识到了——
这东西，绝对是绫枫特意留下来，就为让他亲眼目睹后，从而加重自己对夜影朔仇视值、和激起对无辜实验人员怜悯心的小把戏。
华悦的指腹碾过报告上的血手印——显然是伪造的，人类的血液不可能在这种纸张上留下如此规则的纹路。
但当他看见「实验体年龄：0-3岁」的标注时，胸腔还是不可抑制地发紧。
对于小悦的言下之意，华悦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没直接给出答案，对方便也不催促、体贴的留下了思考空间给他。
时间转眼而过，今天便是华悦与渡约好的，突袭基地任务的行动日子。
【……所以，你打算交出去吗？应该也不需要我像个真的机器人那样，给你推演出交出药剂与否，带来的后果概率计算吧？】
地下坑道的应急灯在头顶明灭不定，华悦的指尖无意识发着力。
他们的脚步极轻，在这种环境下，小悦突然的旧事重提可以轻而易举的勾起华悦的思绪。
『道德绑架的本质是情感勒索。』
他从空间中掏出绫枫交给他的权限门禁卡，随着数据的读取，基地金属门的密码锁发出了无误的低鸣。
『绫枫知道我在适当的藏拙，他这是想勾起我的同理心和怜悯之情、类似于某种“幸存者效应”的情绪。』
与外界裸露岩壁截然不同的材质映入眼帘，面对着不时路过的、其他研究员投来的打量视线。
华悦神情不变、游刃有余的混在人群之中，饶是眼睛天赋的洛华人看了，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停在拐角处，听着自头顶远处传导而来的、钻探机工作时的细微颤抖声，目标明确的定位了某处躺有复数培养皿的房间。
华悦神情一定，却是脚下一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直走向了他扮演之人负责的工位。
『我们的目标是端掉整个深林队，不是拯救单个实验体。』
对着那些与冰雪巨龙体表能量结晶，本质上说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淡红色药剂提取液，他在心下低语着。
这话既是说给小悦，也是说给自己——
为了最终的目标，他不可能把药剂交出去，至少不是现在。
忽略人设问题不计，就算真到了要将他制作的药剂交出去的时候……
也必须得是由他掌握主动权，而非被动的、被绫枫推动的交出自己的成果。
这是身为研究员的，最基础的尊严和应有的权利。
小悦对华悦的决定不置可否，毕竟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只是沉默看向实验场的位置。
他久久注视着那些幼小的生命体：他们此刻形似胚胎的蜷缩睡姿、和体内诡异混乱的能量走向。
似是被小悦的动作刺了眼，又似是什么不知名的回忆触动了思绪。
『但……』
华悦忽然想起渡曾经与他说过的拉达、那孩子最后的哭诉。
想起那个断了腿的搜查官，也不知道如今的身体状况可还安好，有没有因此一蹶不振。
他其实还想到了很多东西，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华悦甚至想到了自己、遗蜕诡异的模样。
『我们至少可以让他们在死亡时，不是作为那劳什子的“柩匣”，而是作为人类。』
华悦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良久，特伴着握拳的动作做了个深呼吸，待他说出提议时，语气又带上了无事发生般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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