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外勤任务情报的分享过程，持续到了半夜。
奕的情报收集能力很是详尽，为在最短时间内，让华悦理清后续任务的安排、以及可能面对的敌人，他恨不得说的事无巨细。
直到厚重的窗帘亮起微弱的光斑，华悦看着它的大小变化，与甲板上安保人员走动发出的规律、沉稳的脚步声响度不谋而合。
“原来已经到这个点了……你去休息吧，之后我会把整理的资料用电子版再发一份给你。
在正式进入亚克夏秘境、技术人员处理好入口稳定坐标的定位技术之前，都不会有人给你安排多余任务。”
奕看了眼胸口的怀表轻咳一声，利落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勉强宣布了情报工作的暂时性落幕。
华悦半瘫在沙发上，麻木的抬起小臂晃了晃、又象征性比了个加油手势——身体力行的表达自己难以形容的喜悦心理。
见华悦这副…多少有些半死不活的萎靡模样。
奕收拾资料和显示屏的动作一顿，兴许是想到了那枚小型储存卡、对方卧底工作从结果看来，称得上超常发挥取得的成果。
“硬要说的话——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就是你目前的最高优先度任务。”
这位助理沉吟半晌，本着所剩无几的人文主义精神、试探性开了口，华悦便也掀起眼皮看向他来。
“你也知道大人上了头的模样，所以进去之后……我们可能也没法在混乱的局面下太顾着你。”
奕讪讪一笑，用着与工作状态时截然不同、称得上温和的语气提醒着。
华悦沉默半晌，两双翠绿的双目在空中无声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良久，前者也不知是脑补了什么诡异东西。
奕就见面前的少年忽然摇头晃脑的耸了耸肩，随后一个鲤鱼王打挺坐起身，扯出抹在他看来，多少有些放弃思考意味的微笑。
“……懂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鄙人会努力随机应变活下去的。”
一发语出惊人的诡异结论过后，华悦站起身抬手，特意让杯口正对着头顶的白炽灯。
在向上小幅度扬了扬握着的杯子后，边利落脑袋一仰、将其一饮而尽。
“咔哒！”
饮罢，一抹嘴，就把空了的杯子狠狠磕在桌上，复又抬眸递给他一个“放心我都懂”的眼神——
配着那莫名沧桑的话，就好像那陶瓷杯里头装着的不是打工人续命神器，而是类似小麦果汁之类的液体般。
不，其实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家主可不会把项目资料轻易给无足轻重的手下看。
华悦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即兴表演”下来，硬是把奕给硬控了3s。
奕捏了捏眉心，甚至没有再维持一贯的优雅去掏怀表，而是下意识看向墙上，电子钟显示的时间——
看着上头的数字，奕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开始怀疑面前人对今晚情报消息的吸收率。
冷静，这孩子还在长身子的阶段，卧底工作压力大、还得扮演别人，适当的发泄是情有可原的……
良久，奕阖眸做了个深呼吸，把千言万语咽回了肚子里，不过眨眼的时间，这位金牌助理便利落调整好了情绪——
“你卧底有工，等这次任务结束了，就回丰缘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虽是嘴上诚恳的念着，为同事精神状态着想的体贴话。
眼神却尤其诚实的，带着与今夜目睹了杜鲁布一番自说自话表演后，同款的微妙情绪。
“放心吧，我还是很惜命的——死的这么没价值可不是我想要的。
奕助理也是，等这阶段工作结束了也找绫枫大人请个假，好好休息会吧。”
话音未落，华悦便已自顾自拉开门、闪身而出，只留下空荡的卧室回荡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
奕呆愣片刻，他看向杂乱的桌面，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为桌角镀上层微弱的金边。
华悦那突然的关心话，就像什么机关控制器似的，迟钝的疲惫感在之后接踵而至。
他沉沉叹息一声，也放弃继续挽救桌面的情况，就跟着向后一倒，瘫坐在还身后当了一晚上摆件的沙发里。
奕盯着天花板半晌，再次下意识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透过模糊的表面玻璃，他看见自己面上此刻哭笑不得的表情——
“说的轻松，假期这东西哪有那么好请的……至少给我把喝完的杯子一块带走啊，和家主一样随心所欲的小混蛋。”
就这么放着，不是平白给他添加工作量吗。
盯着那个杯子半晌，有些洁癖和强迫症的生活助理利落翻了个面，毅然决然的把头埋进抱枕中、咬牙切齿闷闷道。
在回到自己分配到的房间后，华悦便如奕所想的那般，冲进浴室囫囵吞枣的过了遍水，迫不及待的进入梦乡——
然后在梦境训练场中，继续加班。
梦境之中，华悦一改现实中外人看来的疲惫不堪，便尤其精神抖擞的，与小悦查看着奕搜集到的情报。
愈看，华悦的脸色便愈沉，最后脸色更是难看的不行——
『联盟方里有叛徒啊。』
【用不着如此惊讶吧，那劳什子的杜鲁布不就是一个么。】
小悦听来像是在责怪他的大惊小怪，实际上心中的不快情绪，可一点不比华悦要少。
奕发来的纸质电子情报，比起时间有限的口头描述，自然是更为详细的。
该说不愧是能担任研究院院长助理的人么，对方制作的情报，简直精致的都不需要后期一贯的修饰、再录入了。
奕按照时间顺序，详细记载了外勤任务所需的情报，以及实现它所需要的物什争取、安排。
包括但不限于——
绫枫的计划安排概要（甚至记载了再编辑的次数、内容）；
水之民后裔，可接触和拉拢的人员筛选，顺带一提，杜鲁布的通缉照就在这个版块中；
相关的传说（传唱民谣、拓印残片）记载、破败的祭祀庙宇图片；
深林队甚至还搜集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譬如玛纳霏和霏欧钠两族之间的特殊关系、联盟与水舰队的冲突规模范围……
看到这时，因为先前已见识过深林队那上至联盟管理层、下到贫民区难民的全面情报网络的缘故。
华悦只是挑了挑眉、却并不尤其惊讶，在和小悦吐槽几句，各地联盟保密措施依旧叫人恨铁不成钢后，便轻描淡写的翻了篇。
直到看到了某段文字，这才令他的心情霎时直转急下——
〖记录至此，家主已在水之民后裔与卧底的帮助下，将污秽成功投入亚克夏秘境之中。
由于得文的技术撤资，私下研究的“二代∞能量提取仪”并不尤其成熟，时至今日，才算真正的开启异地大规模使用实验。
结论：此行任务的成功率约莫五成左右，污秽后期的暴走控制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这便是导致华悦和小悦的心情，罕见有了变化的罪魁祸首。
全息投影熄灭的瞬间，华悦的指尖仍悬在半空。
那只有文字记载的仪器残影，好像还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灼烧、于脑海中自动补全它的模样，华悦却不知何时收回了手。
【虽说绫枫只分享了那么点东西，但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吧？那糟心玩意儿的制作原理。】
『原理确实简单——』
面对小悦抛开的话题，华悦停顿半晌，似乎在斟酌该用怎样的语调回话，才不至于让话题太过沉重。
『不过是把活物塞进榨汁机里，只是模式得选连渣滓都要榨成粉的档。』
于是他也跟着调侃起来，只是初衷本该是带着几分讽刺意味的玩笑，这会被自己说的，却像是在叙述最寻常的事般。
啊，感觉不太行，这自我安慰不是完全失败了吗。
华悦没忍住，立刻抬手揉了下眼，这突然的肢体动作自然是吸引了小悦的侧目。
悬浮面板消失的地方，空气正泛起细微的涟漪。
小悦静静看着华悦顺势抱臂、后仰靠向树干的身影，少年身上的服饰正随着呼吸起伏着，却比身后沉睡遗蜕的能量还要沉静。
唯有偶尔绷紧的肩胛肌肉，泄露了对方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为如黑云压城般沉重的未来可能——
那些在亚克夏秘境中失控暴走的污秽、被当作 “饲料” 的霏欧纳，还有混在混战中的搜查官同僚们。
他自然是清楚的，华悦那地狱笑话的言下之意——
通过喂食活体食物让污秽“增重”，再通过得文的∞能量提取技术，去吸收生命能量。
从而令污秽长期维持失活、或是虚弱的状态，再进行后续的采集，最后加工成粉末状的药品。
【难怪奕会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一定养精蓄锐，保持最佳状态呢——】
小悦假装无事发生的故意拖长了尾调，试图以最常用的方式，去刺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原来是连他们自己都怕，不成熟的技术可能控制不住它们啊。】
风掠过树冠，将他的声音撕成碎片、吹向远处，却没能压下华悦微抬的眉梢分毫。
对方盯着远处朽灵的方向，下颌微微扬起，喉结在冷白皮肤下滑动，像困在冰层里的孤舟。
死寂持续得太久，久到小悦以为对话已经结束，华悦这时却突然开了口，声线依旧平稳镇定得可怕。
“你说，这次计划的研究员到底是谁？——是我们，还是污秽。”
陈述语轻飘飘的落在两人之间，却让小悦的后颈瞬间泛起细密的冷汗、倒吸一口凉气，某个可怖的设想在他脑海中浮现。
此刻，平地生风。
风起了，华悦的黑发被它吹起又落下，就像一截反复浮出、又被执着按回水中的浮木。
从这个角度看去，小悦只能看见华悦若隐若现的下颌线，却难以看清对方具体的视线落点——
小悦想，华悦大抵是在看朽灵与自家精灵们的训练。
也可能是在看头顶的星河？小悦有些不确定的想着，毕竟对方的下颌也有抬起一定的弧度。
“我去和爷爷说下，这次的身份……我大概想好了。”
星光穿透枝叶，在华悦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小悦望着少年自顾自走向朽灵的背影。
他行走于星河与鎏金织就的海面，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悦便也如对方所愿的闭上了嘴，他只是驻留原地看着、看着遗蜕投下的树荫落在少年的身上。
那明明是比尘埃还要轻若无物的存在。
可在树荫吞没华悦的刹那，小悦却突然觉得它们不是这般无害而自然的东西，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副模样——
像是从亚克夏的深处蔓延而来，裹挟着沉默生命的水汽般。
它沉甸而执着地压在华悦的脊背上，让他的连呼吸都因此变得粘稠，却不得不为了生活而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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