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可利忽然想起了，那些有幸自利里匣回归的探索队成员，他们从沙漠回来时的样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灰头土脸，有人丢了半条命，还有人带回来了一背包的伤。
可他们却都个个眼睛发亮，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纷纷说，那是他们这辈子最值得的冒险、难能体验的奇迹。
米可利的视线又一次不受控地飘向华悦，那目光里裹着些连他自己都没理清的涩味。
当时听着只觉是幸存者的感慨，此刻在亚克夏的蓝光里回想，却像根细刺扎进了心里。
“嗡——”
议厅中，米可利腰间的联络器突然振动起来，他下意识捂住联络器，避免不合时宜的响动打断会议内容。
〖源治天王来联络了，我去处理下。〗
〖嗯，这里我看着就好。〗
玛纳霏与其他宝可梦的交流仍在继续，他便用心灵感应传着话，华悦没回头的应下了，视线仍旧黏在那碑文上。
米可利快走离开中央区域，在角落一块不算显眼的壁画停下，指尖划过联络器的接听键。
源治沉稳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来，听不出丝毫慌乱，语速却比平时快了半拍。
〖米可利，我们找到通往另一侧高塔的路了，但情况有点糟。〗
背景里隐约有海浪拍岸的声响，夹杂着仪器的滴滴声。
〖紫黑色的水流挡住了去路，河面能量场异常活跃、水体带有侵蚀性。
我们没有船只、水生宝可梦们也尤其抗拒下水，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米可利半靠在墙上，抬眸看了眼华悦的方向，对方大概还在研究碑文、正奋笔疾书的记录着什么。
“还算顺利，我和鬼面人刚与水之民交涉完，在古碑文上找到了渡河的方法。”
他声音平静，这才后知后觉偏移视线看向了身旁的壁画。
那是幅与在场其他的宏伟作品相比，尤其显得更不值一提的画作——
其上画着一群渺小的人类，正与水之民并肩拉着魂舟的绳索。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去与你们会合，但先不要去接触那些水体，我和鬼面人大抵会准备分批渡河，他对符文的解读比我熟。”
他刻意避开了 “华悦” 的名字，在不确定联络器是否安全的情况下，维持伪装是必要的谨慎。
联络器那头安静了几秒。
过了好一会儿，源治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对方特有的、看透不说透的了然与笃定。
〖那个鬼面人，应该是华悦吧。〗
〖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米可利的指尖微微一顿，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反问。
〖上次开会的时候，秘境科主任递交的档案里有记载。〗
源治的声音放缓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能从未知秘境中多次带出完整数据、身手利落不似常人、还对古代文字多有了解——整个丰缘，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孩子。〗
米可利的睫毛颤了颤，没接话。
他知道源治从不说没根据的话——以这位天王的权限和贡献，丰缘联盟资料库中九成九的内容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
见他不接话，源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无奈。
〖我只是随口猜猜，你们两个多注意安全，记得保持联络畅通……
说起来那孩子的情况还好吧，所有人下来时都是干燥的，就那孩子浑身湿漉漉的。〗
“还行。”
想起华悦明显情绪不对、依旧死死憋着不吭声的状况，米可利头疼的揉了揉后脖颈，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含糊道。
“……他自己有分寸。”
〖分寸？〗
源治轻哼一声，语气里带了点长辈对晚辈的无奈。
〖十几岁的少年郎，能有什么分寸？不过是硬撑罢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话锋一转，连带着声音忽然放低了些，像是怕被旁人听见般恨铁不成钢道。
〖秘境科的年轻人也是个个没点定力的，把他吹成什么‘奇迹制造机’，在前线的人都清楚——
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把伤口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米可利微愣，下意识看向中央石碑的方向，玛纳霏不知去了哪里，其他水生宝可梦们则依旧停留原地、庄重的注视着壁画。
华悦正望着石碑上的符文出神，侧脸在蓝光里显得格外平静，仿佛从不知自己早已被旁人当成了奇迹的注脚。
米可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郁色淡了些，却多了层更沉的东西——
这趟亚克夏之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千万巧合的共同发力铸就，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身为琉璃之民“应过的劫”。
若真有奇迹，那也是他们一起挣来的；
若闯不过去，责任也该由他们自己扛。
“我会看着他的。”
米可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这就对了。〗
源治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听来有些过于语重心长了。
〖渡河时记得与他一块，别给他单独行动的机会——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倔脾气的，连一个人独闯敌窝都做得出来。〗
“知道了。”
挂断通讯，见会议进行良好，米可利却一反先前对历史的向往，悄无声息走到了厅外试图透透气。
美纳斯跟在他的身侧，米可利轻抚着搭档的侧脸，眼神依旧落在冥河的方向，好似能透过珊瑚丛，窥见不断翻滚的紫黑色浪花。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发丝贴在额前也一并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什么叫 “被人带来的奇迹”？
源治的一番话，一下令米可利忽然想起了被他们刻意忽略的细节，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捏紧，连带着袖摆都起了褶皱。
那些人谈论奇迹时的语气太轻易了，就仿佛他的友人是个会移动的奇迹制造机，只要有对方在，就能把九死一生的冒险变成唾手可得的馈赠。
一股隐秘的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烫得他喉头发紧。
米可利猛地转开视线，盯着脚下流转的蓝光，那光芒映在他眼里却没驱散半分阴霾。
奇迹从来不是谁能 “带来” 的。
那是九死一生里攥紧的一线生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孤勇，是无数次在绝境里咬着牙、脚步不停的执拗。
把这些都归结于所谓的“秘境缘”，甚至轻飘飘地将希望全系在他身上——
这不是赞美，这分明是懒怠、是怯懦，是把别人的命当成自己撞大运的筹码。
他深吸一口气，海水的咸涩呛得肺腑发紧，海风卷着珊瑚的腥气掠过鼻尖，身后的建筑深传来玛纳霏清脆的呼唤声。
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往回走时，眼底的温和渐渐沉淀成一种坚定。
……
待米可利离去后，出于对吼鲸王主观描述的、祭典失败惨痛下场的更详细情况了解，华悦打算直接看看原文内容。
那些形似蝌蚪、海带状的古文，在充盈的水属性能量微光中渐渐清晰，可愈看他的神情便愈发凝重——
〖惧障则浪涌噬舟，痴障则雾锁归途，妄障则雷碎魂灯。〗
这所谓的祭典流程，字字句句都透着凶险，这哪里是试炼，分明就是场生死赌局！
『这真的是祭典吗？而不是什么披着祭典皮的水葬一条龙服务？为什么古人总喜欢设计这种，一看就很要命的试炼流程啊。』
华悦的指尖抚过石碑上「冥河试罪，照见三障」的刻痕，心下没忍住吐槽着，甚至颇有些微妙的怀疑起自己的认知来。
他记忆中的祭典，不应该是张灯结彩、四处欢声笑语的吗？为什么这里的祭典会是这副模样。
【坚定点，感觉也差不到哪去了，以及别碰瓷——不是所有的古人都喜欢设计这种玩意儿的，咱们就不搞这一套。】
浏览完大致的流程内容后，小悦也面色古怪的拍了拍华悦的肩，语气幽幽附和着。
这一趟走下去，说不准参加祭典之前，人还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积极态度。
结果去的路上，由于看了一圈太过冲击自己价值观的幻象，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以至于回来后就道心破碎了呢。
这所谓的〖潮汐古祭〗——其实就是水之民设计的，亚克夏古代科技保护措施。
创造初衷，大抵也有避免工具被歹人使用的想法。
只是这“使用说明书”多少有点迷信，加上了很多，对海洋、轮回往生的原始崇拜元素——
许多因素揉杂于一体，便成了这不仅危险、又很有古人味道的传说试炼。
至于这上头说的试炼究竟是真是假、是否真可以让灵魂回归“始源之海”……
讲真的，若非情况不得已而为之，华悦是一点不想去见识。
其实也算是经验之谈了——不论是本来世界、还是宝可梦世界，只要是涉及传说的物品，那很大概率都是真的。
思及至此，华悦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连带着面上神情都严肃起来，小悦都被他这副模样感染，立刻紧张询问道。
【怎么了？】
『你说，如果我们真顺利通过了这祭典……』
【嗯？】
『不会真就直接投胎了吧？』
【……啊？】
小悦表情空白，一副完全没跟上华悦跳脱脑回路的呆滞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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