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从沉眠混沌中抽离时，盖欧卡的第一反应是——烦。
不是被吵醒的烦躁，毕竟千年来，祂也不是没被各种各样的原因吵醒过，而是种如同深海沉积层被搅乱的不悦。
盖欧卡能清晰地感知到，祂的领域深处，不知从哪飘来了一缕不属于海洋的气息——
就像一滴墨掉进了纯净的水源，黏腻又刺眼，还带着祂讨厌的、腐朽的【死亡】味道。
死亡的气息越过了祂划定的领域边界，带着某个“同事”的傲慢，在祂的地盘上肆意撒野，令祂多少有些不悦。
「又来……」
盖欧卡的意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甚至懒得睁眼。
若非身下的“床铺”是地壳、也没有枕头之类的物什能枕着，祂大抵会学着早八大学生那样，不耐烦的翻个身、用枕头捂着脸。
来自卡洛斯的“同事”，祂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啊？有那闲暇时间为啥不多睡会？
盖欧卡不理解的想着。
祂那些个，权柄与生死轮回搭上线的“同事”们，很早开始便喜欢把祂们的手，伸到海洋里来——美其名曰“维持平衡”。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祂们能够成为同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祂与固拉多那个蠢货偶尔也会这样，只是醒的比卡洛斯的两位，要更频繁些罢了——
苏醒时不断释放自己的权能，却又一点不管后续的烂摊子，还得让第三神去负责约束祂们……
回想起身上配色很同色系、战力方面也挺异曲同工之妙的同僚，盖欧卡无奈的想着。
祂本想翻个身继续睡的——反正海洋的法则还稳着，这点小污染，等祂睡够了再清理也不迟。
可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潮汐韵律的力量轻轻挠了挠祂的意识——微弱却执着，像一群幽尾玄鱼在围着祂的鳍尖打转。
是潮汐古祭啊，盖欧卡半梦半醒的想着，玛纳霏那孩子不是前不久刚举行一次吗……
等等，潮汐古祭？这玩意儿不是得至少隔个好几世纪，才会举办的吗？
确定了信号来源的盖欧卡，本决定继续睡回笼觉的打算突然颤了颤，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祂立刻多了几分清醒，这才发觉那股力量里，确实掺着玛纳霏那孩子独有的、纯粹的灵魂碎片——
很淡，淡得像快消散的泡沫。
「这小不点又折腾什么？」
祂终于舍得动了动意识，慢吞吞地“睁开眼”来，可就是这一睁眼，差点没把祂的意识给彻底吓清醒了——
玛纳霏的灵魂碎片散得到处都是、人类造出来的塔乱成一团；
而被祂交给玛纳霏的，用来稳定海洋、与祂进行沟通的水滴石板，正被一股陌生的恶心气息缠得死死的，光芒都暗了大半。
「（神兽脏话）！」
盖欧卡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没了睡意。
水滴石板，那可是阿尔宙斯老大沉睡之前，亲手交过来的、让祂看顾好海洋的“说明书”。
要是真被污染了，等老大睡醒回来，祂总不能说“啊，我睡过头了所以没看住”吧？
虽说老大脾气一直很稳定（指一直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但祂作为“海洋管理员”，总不能连本职工作都搞砸——
祂真不想被制裁石砾打啊，虽然死不了，但是真的很痛诶！
回忆起创世纪时期的工作经历，盖欧卡忽然流下了几滴冷汗。
心虚感彻底压过了困倦，祂的意识顺着潮汐古祭的牵引往下沉，才刚靠近归源塔，就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心念”——
不是水之民那种带着敬畏的祈祷，而是一种平静却执拗的声音。
那声音正一桩桩、一件件地“汇报”玛纳霏的牺牲，还带着点质问的意思，问祂“生命能不能跨越终焉”。
啊？关于【生命】的疑问，不应该去问哲尔尼亚斯吗？还有你又是哪位？老大又创造新同事了？
察觉到对方身上的陌生气息，盖欧卡的意识顿了顿，又凑近了一些打量起来。
嚯，有点新奇——人类？居然是个凡人的意识在跟祂对话？而且这凡人身上的气息乱得很。
有那家伙的“生命”气息、有那股独属于“死亡”的黏腻味道，还有种带着大地厚重感的“秩序”气息——
三种矛盾的力量缠在一具凡俗躯壳里，居然没把自己炸碎？
「有意思……」
祂的好奇心再次压过了心虚，决定不计较这小人的冒犯、再看看情况。
此刻，盖欧卡终于分出些心思，去听那群红白尾巴鱼……
哦，玛纳霏那孩子是叫的他们“水之民”来着？在那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
可盖欧卡那是越听越气，但还是忍住了脾气，听着水之民们哆哆嗦嗦地，把前因后果给彻底说清楚——
他们说，那股恶心气息是外来的、被称为“污秽”的东西，不仅污染了冥河，还害死了玛纳霏，甚至想抢水滴石板。
到了最后一点，盖欧卡的意识瞬间冷了下来。
那股不悦彻底爆发成愤怒，像深海火山喷发般汹涌——
祂的地盘、祂的眷属、祂的石板，居然敢趁祂沉睡期间，被人当成了软柿子捏？
这哪是侵犯领域，简直是在打祂盖欧卡的脸！
神只的怒火牵动冥河的水流，巨大的水龙卷倾泻而下，压得归源塔的水体都隐隐发颤。
水之民们吓得纷纷跪倒，连那两个凡人都绷紧了身体。
可就在祂准备抬手，把那股污染了祂领域的外来之物，连带着那群人类彻底碾碎时。
那些水之民，却是一反常态的、急着为那两个凡人开脱起来——盖欧卡的动作顿住了。
意识顺着水之民的话往下捋，祂这才发现——
那个浑身是矛盾力量的人类、刚才不仅没怕祂，还在为玛纳霏的死而难过，甚至敢跟祂“平等对话”；
而那个，身上带点玛纳霏曾赐福血脉的凡人，也在努力护着石板和玛纳霏的安危。
盖欧卡沉默了，愤怒像被海水冲淡的墨，渐渐沉淀下去——
也是，玛纳霏那孩子向来心软，总爱护着这些凡人。
要是祂真动了脾气连带着迁怒，等那孩子醒了（要是能醒的话），指不定要跟祂闹多久呢。
而且……这两个凡人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一个敢在神只面前不卑不亢，还能把三种力量玩明白；一个能为了早已对他们失去庇佑的精灵拼尽全力，连自己的血脉都敢耗。
「……算了。」
盖欧卡的意识松了松，决定给玛纳霏个面子，也给这两个“有点意思”的凡人，一个机会。
祂虽多数时间都在沉眠，但又不是固拉多那个不讲道理的蠢货，一言不合只想着打打杀杀。
「石板没丢，玛纳霏还能救，污秽那玩意儿回头再收拾……这次就当是加班了。」
思及至此，祂的目光重新落在华悦身上，金色的瞳孔里多了几分认真——
〖……【死亡】……【生命】……【秩序】……竟能共存于一具凡俗躯壳……有趣。〗
不再是看“新奇玩意儿”的好奇，而是对“能成事儿”的存在的一丝高看。
……
〖吾听到了悲泣与祈愿……也听到了……汝体内，另一股力量的沉默。〗
盖欧卡的目光停留在华悦身上，熔金般的瞳孔里，好奇与审视渐渐沉淀为一种神只独有的、不偏不倚的评判。
华悦深吸一口气，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闪躲。
〖是我的天赋，黄金荻野，它的鲁莽惊扰了您的沉眠，在此，我向您道歉。〗
他的心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坦然，满是对事实的平静陈述。
黄金荻野？阿尔宙斯老大的取名品味，什么时候变了风格的？
盖欧卡的意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华悦的态度，金色的瞳孔静静地凝视后者片刻。
祂虽有瞬间的诧异，但总体仍旧毫无波澜。
于【始源】而言，黄金荻野的那点“冒犯”，不过是深海里蹦跶的虾米，远没有【死亡】要来的有威胁。
若非这次情况特殊，大抵连引起祂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盖欧卡的注意力很快跳过这桩小事，转向了真正在意的核心，一道带着探究的意念随之传来。
〖吾能感知，汝之‘天赋’，触及生命本源……为何不对吾之子民施展？〗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华悦的痛处般，他的脑海中，瞬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的眷属、由他亲手创造的巨根守卫们——
由人类尸骸与植物根系拼接而成的怪物，毋庸置疑，它们符合“活着”的定义，却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我知道，如果动用黄金荻花的力量，强行逆转生命法则，玛纳霏或许不会死，可是……”
痛苦与坚定在他眼中交织，华悦沉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翠绿的眼眸里已满是不容动摇的决绝。
“我不能那么做。”
华悦哽咽了一下，声音带着因回忆而引发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见过被强行挽留的‘生命’是什么样的，它们没有灵魂、没有自我，只是被力量操控的傀儡。
玛纳霏是那么纯粹，那么鲜活，我不能把祂变成和它们一样的存在……
我不能让祂，失去作为‘玛纳霏’的尊严。”
水龙卷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米可利也无声向华悦投来了视线。
盖欧卡的瞳孔依旧凝望着华悦，祂并未立刻开口，只是任由水龙卷内的寂静蔓延。
对祂而言，凡人的紧张与期待不值一提，但“评判”本身，必须遵循祂心中的规矩——
错则惩，对则容。
无关身份，只论本质。
而这个人类的回应——畏惧力量，而非滥用它；理解生命，而非玩弄它……
盖欧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仍让华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已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
毕竟对执掌法则的神只而言，“救活”，或许比所谓的“尊严”更重要，他的拒绝在盖欧卡眼中，兴许只是人类愚蠢的固守己见。
就在华悦的心脏快要跳出来的时候，那道金色的瞳孔，却突然微微闪烁了一下。
〖汝……很好。〗
与他设想中的轻蔑不同，一股温和的、带着包容的力量轻轻包裹住了他，如同暖流般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死亡】【生命】【秩序】，三力相斥却共存，是为“异数”；知力强而不滥用，懂生命而不亵渎，是为“守道”。
汝之冒犯，因“守护”而起，可恕；汝之坚守，因“敬畏”而生，可嘉。〗
随后，一道带着于盖欧卡而言，极其罕见的、赞赏的意念传来，清晰地响彻于华悦的识海之中。
〖只是汝之灵魂，烙印着大地的厚重与深邃，这份‘创造’与‘守护’之力，源于陆地……而非海洋。〗
说罢，仿若确认了什么般，盖欧卡的意念再次传来时，带着神只独有的、客观到近乎冷漠的评判，却字字切中要害。
〖故汝之力量，于吾之子民，强行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华悦缓缓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毕竟他的知识体系，确实大多来自【大地】，盖欧卡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而不是直接选择干掉他，已经很不错了。
〖而汝……〗
说罢，那金色的瞳孔终于转向了身旁，一直被祂所忽略的米可利。
只是不同于对华悦的审视，这道意念里，竟是少见的带上了些、爱屋及乌的温和意味——
〖血脉中，回荡着潮汐的韵律，虽是微末，确是吾之眷属赐福血脉的延伸。〗
只是这份温和，并非源于盖欧卡对米可利本人的认可，而是源于他血脉中，那丝与玛纳霏同源的稀薄韵律。
盖欧卡对自己的情况，其实也有自知之明。
祂清楚自己常年沉眠，无法时刻陪伴玛纳霏，便默认了玛纳霏与祂选择的凡人、精灵相伴的选择；
现如今，玛纳霏的新生需要温养，祂便打算继续遵循过去的习惯——
〖海洋的子嗣，当归于海洋，汝之血脉，与吾之子民同源，最是契合。〗
那便是托付给米可利，托付给这个被玛纳霏赐过血脉、又愿为守护玛纳霏拼尽全力的水之民。
更何况……盖欧卡又瞅了眼华悦，敏锐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格外浓重的【秩序】气息。
能被那个工作狂看重的人类，实力如何先不论，品性绝对没问题，盖欧卡理所当然的想着。
米可利的身体猛地一震，青色的眼眸里，瞬间涌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震撼，以至于他都有些头脑发晕起来。
华悦也明白了盖欧卡的意思，便自觉的默然向后几步，将米可利给向前轻推去。
他看向米可利紧绷背影的眼中，此刻满是释然，以及友人能被所信仰神只肯定的喜悦。
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盖欧卡的意念瞬间如法令般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故此，吾将重聚吾子民散逸之灵，以始源之水重塑其形，然其新生之躯，需于同源之海中温养。
陆地之民（华悦），汝之大地气息过于灼热，于他无异于炙烤，不可近前。
海洋之民（米可利），汝之血脉，即为最佳之摇篮，吾将其托付于汝。
此非不信任，而是……契合。〗
祂已彻底拿定主意，便不再浪费时间纠缠细节，免得又让那没头脑的蠢货醒了，还扯着祂打无意义的架。
祂这次的“加班”，可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当真来办正事的！
盖欧卡颇有些不服气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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