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像沉入粘稠的蜜糖，沉重而温暖。李明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混沌里，整个世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掀开的眼帘。他拼命想“睁”开眼睛，却觉得那眼皮重若千钧，不属于他的脸，而是属于整个梦境本身。
每一次奋力向上抬起那无形的眼帘，世界就清晰一分。当抬到一半时，浑浊瞬间退去，眼前竟展开一片难以言喻的清明景象——飞檐斗拱，古木参天，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金光，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都清晰可见，那是一种超越现实的“高清8K”质感。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古老的学宫广场，远处似乎还有一个熟悉的、穿着淡青色衣裙的窈窕背影。
可就在这时，排山倒海的困意袭来，那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眼皮”轰然闭合。霎时间，高清的世界如同被水浸过的画卷，所有色彩和线条都模糊、融化开来，重新归于一片朦胧的昏暗。耳边只剩下自己因努力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拖入沉睡的疲惫。
“不行……不能睡……”
李明在黏着的梦境中对自己嘶吼。他再次凝聚起全部的意志，对抗着那无所不在的“困”意。眼帘又一次被艰难地顶起，梦境再次被分割——一半是令人心醉的清晰学宫景象，另一半仍是浑浊不堪的虚无。那学宫的景象中，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编钟清鸣和朗朗书声。
徒劳地反复几次后，一种巨大的焦急和明悟击中了他。他不再试图去“抬”那眼皮，而是在这片混沌的中央，用尽全部心力呐喊：
“李明——要醒来——！”
这声呐喊不像出自喉咙，更像是灵魂的震颤，瞬间响彻了整个梦境维度。紧接着，奇妙的转变发生了。他感觉自己的“视角”开始疯狂地旋转、抽离，他不再是一个试图睁眼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游离的意识点。
在这个视角下，他“看”清了——整个无边无际的梦境，原来是一张巨大无比、正在沉睡的脸庞。那眉眼，那轮廓，正是他自己！他，李明，只是一个微小的意识点，正漂浮在“沉睡的李明”那如同山脉般宏伟的脸庞上空。原来困住他的，是他自身的沉眠。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也就在这一刻，那个“醒过来”的念头与梦境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与互通。
一种轻盈的、突破某种薄膜的感觉传来。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真实的双眼。
卧室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窗外是微熹的晨光。他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举在半空，姿势竟和梦中努力“抬眼皮”时有几分相似。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鼻翼，进行了一次现实的检验——呼吸顺畅无阻，这是一个真实、高清、稳定的世界。
梦醒时看到的那个宏伟的沉睡自我，以及梦境与清醒之间那道仿佛可以被意识穿透的界限，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莫名的震撼。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个梦绝非寻常，它似乎藏着某种至关重要的启示，关于自我，关于真实，或许……还关于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柳儿发来的信息。信息很短，却让李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明，我昨晚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梦到一个很像古代稷下学宫的地方，但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好像……好像隔着一层睁不开的眼皮。你呢？”
李明盯着屏幕，久久没有回复。梦境的震撼感再次席卷而来。原来，那浑浊与高清交织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梦境？那个在清晰瞬间惊鸿一瞥的淡青色背影……难道就是柳儿？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和柳儿，或许在梦中，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共同触碰了一个被遗忘的“世界”。而醒来，或许才是真正探索的开始。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柳儿，我也梦到了。我想，那可能不只是一个梦。”
李明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那句“我想，那可能不只是一个梦”终究没有发出去。这太离奇了，像科幻小说的开场白。他删掉了文字，重新输入：“是很奇怪，我也梦到了一些古建筑的影子，但很模糊。见面聊？”
柳儿的回复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急切的共鸣：“好！一小时后，老地方咖啡馆见！”
放下手机，李明走到窗前。清晨的城市正在苏醒，但那种“高清8K”的质感却消失了，现实世界带着它固有的、轻微的噪点。梦中那种穿透隔膜的感觉，那个宏伟的沉睡自我，以及最后惊鸿一瞥的淡青色背影，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意识里。尤其是“稷下学宫”这四个字从柳儿口中说出，让巧合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必然。
一小时后，咖啡馆靠窗的座位。柳儿已经到了，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与梦中那个淡青色的古装身影相去甚远，但李明走近时，却莫名感到一阵时空交错般的恍惚。
柳儿抬起头，眼神里有着和李明相似的困惑与激动。“你来了！”她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快说说，你梦到了什么？是不是……感觉整个人都被困住了，想睁眼却睁不开？”
李明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描述起那个“眼皮即世界”的诡异梦境，如何努力挣扎获得片刻清明，又如何看到那片古老的学宫景象，最后如何意识到整个梦境竟是沉睡的自身。
柳儿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咖啡杯的杯耳。“天哪……”她喃喃道，“‘眼皮’……对，就是那种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禁锢着。我也一样，在梦里拼命想看清，偶尔会清晰一下，我好像……站在一个很大的广场上，听到很多人在辩论的声音，但听不清内容。最清晰的一次，”她顿了顿，抬眼认真地看着李明，“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现代衣服、背影很像你的男人，站在广场另一边，显得特别突兀，但我一想仔细看，一切就又模糊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夹杂着兴奋沿着脊柱爬升。梦境细节的吻合度，已经超出了可以用巧合解释的范畴。
“稷下学宫……”李明沉吟着，“为什么是那里？那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
“我不知道。”柳儿摇摇头，“但我醒来后，心里就萦绕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去查了资料。你看这个。”她将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一张仿古画作，描绘的是稷下学宫百家争鸣的景象。画风古朴，但李明的心跳却漏了一拍——画中学宫广场的布局、远处建筑的轮廓，竟与他梦中那短暂清晰时看到的景象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更奇怪的。”柳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我查资料时，看到一段关于稷下学宫的冷僻记载，说学宫不仅是辩论学术的地方，其建筑布局暗合星辰，蕴含‘启智明心’之妙，甚至传言……有先贤能在梦中神游学宫，与古今思想共鸣。”
梦中神游！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明心中的某个锁扣。那个“抬眼皮”的动作，那个从模糊到高清的转变，那个从梦中沉睡巨脸到现实醒来的贯通感……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一种另类的“神游”？
“你的意思是，”李明感到喉咙有些发干，“我们俩，昨晚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一种类似意识投射的方式，‘去’了某个意义上的稷下学宫？但因为某种原因，我们像信号不良一样，无法完全‘连接’上去，所以感觉像蒙着一层眼皮，困顿不堪？”
“这听起来很疯狂，对吗？”柳儿苦笑一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但这是唯一能解释我们梦境高度重合的理由。而且，为什么是我们？我们和稷下学宫有什么关联？”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沉浸在各种猜测和搜索中，试图从历史碎片、个人经历甚至玄学传说中找到线索，却一无所获。
傍晚时分，两人带着满腹疑团各自回家。夜晚如期而至，李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和隐隐的不安躺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去”，或者说，是否能更清晰地“到达”那个地方。
睡眠如期而至。
起初，是寻常的、纷乱的梦境碎片。但渐渐地，那种熟悉的“困顿感”再次包裹上来，整个世界仿佛又被无形的眼帘遮盖。有了前夜的经验，李明这次没有惊慌，他集中意识，不再试图用“蛮力”去抬那眼皮，而是像调整呼吸频率一样，尝试让自己的“意念”变得轻盈、专注。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沉重的“眼皮”似乎变得……柔韧了一些。阻碍依然存在，但不再坚不可摧。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穿过一层粘稠而温暖的黑暗，耳边响起微弱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声。
然后，阻力陡然消失。
他“站”在了那里。
不再是隔着一层膜窥视，而是真切地置身于其中。正是梦中见过的那个广场，比任何高清画面都要真实。巨大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远处巍峨的宫殿式建筑，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天空是一种澄澈的湛蓝，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檀木和旧书卷混合的奇特香气。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他看到了柳儿。
她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合体的淡青色曲裾深衣，长发挽起，正带着和他一样震惊、迷茫而又兴奋的神情，环顾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她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确认了这难以置信的现实。
他们真的来了。以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来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稷下学宫”。
广场上并非空无一人。远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穿着各式各样的古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在交谈辩论，但他们的身影有些透明，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听不真切。整个学宫给人一种生机勃勃却又如同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感。
“我们……这到底是在哪里？”柳儿走到李明身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源于过于强烈的震撼。
李明摇了摇头，他同样无法理解。他尝试触摸身旁的石柱，触感冰凉而坚实。“不知道。但这里……似乎有自己的规则。” 他回想起之前看过的资料，喃喃道，“难道这里就是……意识的聚集地？思想的……投影？”
就在这时，广场中央一座高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光影，光影中似乎有一个老者的身影，他手中似乎捧着一卷竹简，苍老而恢弘的声音如同钟鸣般响起，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这次，李明和柳儿都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是《道德经》！
与此同时，他们感到一股温和却庞大的“意念”流过高台下方那些模糊的身影，似乎引起了某种思想的共鸣与激荡。
没等他们细品，那种熟悉的沉重感再次隐隐袭来，周围的景象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出现细微的波动和雪花。
“不好，好像要‘断线’了！”柳儿惊呼。
李明也感到意识开始变得不稳，仿佛要被拉回某个地方。在景象彻底模糊消失的前一刻，他奋力望向高台，试图看清那老者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耀眼的光。
下一刻，强烈的下坠感传来。
李明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窗外天已大亮。他第一时间抓起手机，屏幕上，柳儿的信息几乎同时抵达：
“我又‘去’了！这次更清晰！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
李明回复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听到了。我们也看到彼此了，对吗？那身青衣服。”
“对！李明，这绝对不是梦！我们……我们好像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是的，李明心想，他们找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历史的幻影。那个困顿的、需要努力“睁眼”才能进入的世界，那个似乎由纯粹思想和意识构成的空间，可能隐藏着远比他们想象中更惊人的秘密。而他和柳儿，阴差阳错地，成了它的访客。
真正的探索，现在才刚刚开始。下一次，他们或许能停留更久，听得更清，甚至……与那些古老的“意识”对话？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战栗，既充满恐惧，又无限向往。
李明猛地睁开眼。
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百米冲刺。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空气中切出一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光里缓慢浮动。
不是那个“高清8K”的世界。这里是他的卧室，带着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家具气息，空气里有隔夜茶水的淡淡味道。一切都真实，却也……平淡。那种从极致清明坠入寻常现实的落差感，让他心脏一阵紧缩。
他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皮肤的纹理，指甲的弧度，与梦中那个“举手验梦”的动作微妙重合。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这是现实，确定无疑。
可是，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
那个需要奋力“抬起”的、如同世界屏障般的眼皮；那个挣扎后豁然开朗、细节毕现的稷下学宫广场；那个穿着淡青色曲裾深衣、与他一样震惊对视的柳儿；还有高台上，那个光影中诵读《道德经》的老者恢弘而模糊的声音……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白天和柳儿讨论了太多关于稷下学宫的资料，所以大脑在夜间精心编织了一个如此逻辑自洽、细节惊人的共享梦境？
“共享梦境”……这个词本身就显得那么不科学。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有些茫然的脸。没有柳儿迫不及待的信息。时间还早，才清晨六点多。
寂静中，梦醒时的那份“震撼”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水中的墨迹，缓缓扩散开来，浸染了他的整个心绪。那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值得回味的梦。它带来一种莫名的“启示感”，仿佛在那一层“眼皮”之内，在那个由沉睡自我构成的宏大梦境之下，他触碰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是关于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吗？梦中的“困”是意识的枷锁，而“醒”是意识的挣脱？那个巨大的、沉睡的“李明”，又象征着什么？是潜意识的本我，还是某种更庞大的存在？
还有柳儿。她在这一切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偏偏是她？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却没有答案。只有那种朦胧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感觉——这个梦，意义重大。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更大的天光涌入，照亮了房间里每一个平凡的角落。城市在下方缓缓苏醒，车流声隐约可闻。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此刻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那个稷下学宫，它现在在哪里？是存在于历史的尘埃里，还是存在于某个意识的维度中？它是否依然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睁眼”的访客？
李明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关于古代思想史的书籍上。也许，答案并不在梦境本身，而是在于现实世界的探寻。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稷下学宫，关于那些曾经在那里激辩的先贤，关于意识与潜能的古老智慧。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李明快步走回床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果然是柳儿。
信息很短，却像一道光，穿透了现实与梦境之间那层尚未完全散去的薄雾：
“明，我醒了。那个广场……是真的，对不对？”
李明看着这行字，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郑重地敲下回复。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嗯。我怀疑，‘醒来’才是我们真正‘进入’的开始。见面聊？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信息发送成功。他将手机握在手里，感受着它真实的重量和温度。梦，确实醒了。但一段远比梦境更加奇诡而真实的旅程，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窗外的世界，在他眼中，似乎也悄然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色彩。
喜欢稷下的一天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稷下的一天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