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隐世宗门繁多，华山剑宗名列前茅。
千年未曾出山的华山剑宗似已被山下人所遗忘，仅是仍旧流传着千年前的传说。
不似寻常宗门出了世便再关不起山门，留驻山下凡俗迷离花花世界，华山仅在千年前的浩劫时出手救世，人族保全便再关山门。
这儿与世相隔，在山下已然充斥一系列高科技设备，处于信息大发展的年代，山上仍然过着农耕生活，看四季花开，听晨暮鸟啼。
若常居山巅，这必是心中最为美好的地方，可若见过山下美好，就无几人能再居山上。
是故林式昭无数次看着那些上山的少男少女初临华山时心怀热忱，满脸激动，却因山上生活的枯燥，不出几日便心中难耐，偷偷掩着面孔摸黑逃下了山。
传的人多了，山下人不仅记住了华山的传说，也知道了山上尽是令人钦佩的苦修士。
人总是这样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山前他们都有着与山下分别的勇气，但这勇气却永远只能是一股气，来之迅疾，去也匆匆。
山下的人听着一个个幻想色彩般的传说，崇敬华山上一念搬山倒海的修士，却永远不会想去成为这样一坐数十年，一眼望千年的修士。
因此，时间越久，华山剑宗越是凋零，传到林式昭这第二十七代，除去百来人的华山老人，剩下的新鲜血液不过三十余人。
三十余人中脱颖而出的便是即将成为华山大师兄的林式昭，此时他正在华山人烟稀少的玉剑峰的山腰树荫下睡着觉。
只听坡上树叶沙沙，穿着白裙的清灵少女踮着脚向少年走来，她抿着坏笑，猫着腰挪到少年身旁，清了清嗓子，沉声模仿道：“混小子，又敢偷懒！吃我一剑！”
林式昭从美梦惊醒，几乎一跃而起，他眼睛瞪得浑圆，脱口而出道：“别，先别动手！听我解释！”
他四处张望，却是没见那黑脸师尊张牙舞爪，还以为是睡昏了脑袋，泄气回了头。
却见白裙少女如蜷缩起的白猫蹲在地上撇着脸，她肩膀轻轻颤抖着，憋笑着意外开心。
林式昭哪还不知发生什么，翻了个白眼，瘫回树荫，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无奈道：“好你个白小洛，大师兄平日白对你好了，难得睡次好觉，就这样被你打搅了。”
白小洛有模有样地躺了下去，她取出别在腰边的手帕拈起一角，侧身轻轻擦去少年额角的细汗：“师兄你三日后就要成人礼了，咋还这般懒散，你可是我们华山的牌面啊。”
少年半阖着眼，淡淡道：“我可都准备山上过一辈子了，这山上远离尘世，虚名又要何用？”
白小洛侧过身，看着少年侧脸，认真道：“可师兄，可你本就是山下人不是？迟早有一日会下山去的。”
“再说吧，不急的。”林式昭伸手遮盖双眼，只觉叶间洒落的阳光如利刃要刺穿他的眼，让他忍不住再往里靠些，只沉吟片刻，“这话，你要下山？”
白小洛咯咯一笑，站起走出树荫，娇俏的少女面孔上笑靥如花，双手叉着腰：“我有要做的事，师兄，山下等你哦。”
林式昭摆摆手，懒洋洋道：“祝你好运喽。”
少女背着双手，踏着碎步，似当年上山时那个女童，却又有所不同。
林式昭坐起身，无所事事地拔起几根杂草，想起初见女童的时候，那一年，他已被提着上山待了五年，第一次看到年岁不比他大的女童背着一个破了好几个大洞的小书包。
她稚嫩的小脸上有着几道细密的伤痕，白嫩的小腿上是大片的血迹与不太清晰的淤青，破旧的衣裳上粘着湿糯的野草，映着点点汗渍，一步步走到山门前。
女童沁着泪的眸子中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决心，她在门前踌躇，只一会儿便鼓起勇气，嘶哑着嗓子喊道：“孤儿白小洛，请求入华山山门！”
那声音即便是扯着喉咙喊，也算不得大，只是这已是她的全力。
说罢，那奔波一路艰难上山的小小身躯便要倒下，一瞬间，一个少年模样的白发修士搂住她，指尖抚过她的秀发：“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小的人儿倚靠在那宽厚的臂膀上，似梦呓：“白小洛，见过师傅。”
她，便是如今二长老维清的关门弟子，刘程谦嘴里常念叨的唯一成器的那名华山弟子。
正思索，林式昭忙摇了摇头再一次合上了眼，又做起了梦。
这场梦很长，梦里有那握紧双拳，心怀远志的小修士志明，有那清丽稚美，将愿望藏在心底的师妹白小洛，可不知怎的，梦里下起了小雨，凄凄厉历，冷冷清清，他伸手去接，手心积起的却不是雨，而是血。
眼前一变再变，依稀间只记黑压压的半空出现了似天眼般的裂缝。
脚下不再是树荫，可这没关系，因为也不再是晴天。
……
一条蜿蜒的山路隐在雾里，淅淅沥沥的小雨似有似无地敲击着石砖，衬着山下的脚步格外清脆，少年剑客穿着一身淡蓝的衣袍，额角垂落的发丝掩盖住少年迷茫的瞳。
只见林式昭伸出手接了几点雨滴，冰凉的雨点触动他的神经，眼前似乎更为真切，一个老人坐在石桌旁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林式昭碎步上前，恭声道：“见过师祖。”
那老人摆了摆手，右手轻拈一颗白子下到石桌上的棋盘：“好徒孙，陪我下完这盘棋。”
两人未再多言，感受着自然的清新，雨丝的清爽，在这山林间一子一子地博弈，老人下棋很慢，似乎每一子都要充分思量，少年下棋很快，似乎每一子都胸有成竹。
许久，当少年落下手中一颗黑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老人却抬头与他对视，认真道：“你的心乱了，我华山的剑追求一个剑向心意，人剑合一，你若迷惘，剑锋便找不到方向。”
“心向何方，尚未可知，这需你去看，去寻，才能悟了自己的剑。剑需儿时学，甲子藏，百年悟，方可至大成，你小儿剑心天成，若是因一时思绪而致剑心蒙尘，是你之痛，亦是剑之哀。”
老人大手一挥，石桌上的棋局消失，潇洒地远去，只听远处传来的话语。
“好徒孙，可敢下山否？”
他没有作答，唯有沉默寂寥盈胸膛。
“不愿？还是，不敢？”
他欲言又止，指尖轻颤迫使他握紧剑柄。
“可若是你的剑道如这山路，看似长却望得到边，还不下山？”
他转身看向雾里那缥缈的身影，抿唇一笑。
“有何不敢？”
一路哼着歌，直上主峰崖角。
那崖角上伫立着一道身影，背负一剑，直面斜阳，熠熠神晖笼罩，那人长发飞扬，面如冠玉，即便容颜略有衰老，仍可见其风采。
他未曾转身，只淡淡问道：“又和你师祖下棋了？”
“下了。”
“赢了？”
“赢了。”
“那他现在该捶胸顿足，再复盘了遍棋局。”刘程谦笑了笑，“明明自己是个臭棋篓子，连刚上手几局的徒孙都下不过，还好意思在山腰埋伏着，见人就下。”
“你师祖跟你说什么了？”
林式昭走近，坐在崖边，双脚似深入白茫茫的云层，回道：“师祖让我下山去瞧瞧，认清自己的心，看清自己的剑。”
“还说什么了？”
“说不下山，我的剑道就有了终点。”
刘程谦随之也坐了下来，将目光洒向山下繁荣：“便是你师祖不说，我也会赶你下山，我知你从小与剑道结缘，生来便到了山腰。”
“但久居群山，即便你到了山巅，也永远不知山下的风景，这云海碧天虽美，却也如迷雾缭绕，挡了视线。看不到山下，你便永远只是井底之蛙。”
“当下人族至强者逝去，三族封印破碎，异族蠢蠢欲动，你便是在无所谓，但你生来便是战将之子，后又拜我为师，自当承下这份因果。”
“你也有近十五年未归家，便是你爹娘再狠心十五年也不愿看望你一次，你也当尽人子责任去看他们一眼。”
“再说，不总有个姑娘上山来寻你，我们华山还有个规矩，就是要学会回礼，你看是不是要去看望下人家？人家对你有意，你难倒就非将情意悸动藏在你那破烂剑心，嘴上叫喊着不过朋友友谊？我教的徒儿可不该学佛家那一套，别等人姑娘嫁了人，你再给为师上演一出拔剑抢婚的戏码。”
说着，刘程谦瞥了少年一眼，挑了挑眉头，眼中含义不言而喻。
林式昭未理睬他的絮絮叨叨，倒了下去。
刘程谦拿出一个小册，扔到他的身上：“拿去，这是为师千年前积攒下的人情，去了山下要记得集万家之长，这册上六人便代表了世间现存最为极致的剑道，他们各不相同，却又在自己的领域中达到了目光所及的尽头。”
“好好去领教一下。莫再提什么不想下山，成人礼后华山的山门再不会为你打开，直到你到了我给你的的门槛。”
说罢，不给他反驳机会，化一剑影离去，直下云海。
林式昭苦笑，那门槛从他十岁时便铭记于心。
八境化道，人道合一。
何其之难？自人族至强终光解，武道日益繁盛，人族也不过两掌之数的化道修士，更不提已然各各成了传说，其中部分连生死都已不晓，便是突破这三境扶摇，不提那打磨肉身的五年，也足足花了林式昭十年光阴，这也已算得上天赋异禀，堪称妖孽了。
收回思绪，林式昭翻开那平凡小册，册子很薄，仅有寥寥三页，初翻第一页，仅见六列鎏金大字排列开来，绽开金光，照亮整个崖角，欲与太阳争辉。
林式昭只能在这刺目光线中模糊的看清第一列的人物，这也足让他眼睛胀痛，泪水狂流，再难看清后续。
只一眼，第一个名字便让他呼吸紧促，难以置信。
南以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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