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躯壳隔绝了外界的飞雪，仪器闪烁的冷色调灯光是唯一打破眼前黑暗的东西。
冰原要命的寒冷还是有所入侵，让他打了个寒战。他不禁回味起过去的许多温暖，那一声声亲切的呼唤，试图借此找回一点温度。 可是脑中冰冷无情的声音打断了他。
“死炉1号。” 是啊，此时此刻他没有名与姓，没有家人与朋友，没有情感与欲望，只有一个便于作战指挥的代号而已。如果他足够不幸，这将成为永恒。
“[流通]开始。” 他以为这样的时刻他会紧张，但他没有，只有些许空乏与麻木，如同爬虫窝在他的心脏上，挥舞带倒钩的细长的脚，抓挠—— 他原先只是一名普通士兵而已，直到秘密实验的通知书送到他面前。 他得知了一种名为尸械的怪物，在侵害了冰殇城并将全城人同化之后，正饥肠辘辘地扑向风暴潮其他城市。
为了避免被他们同化，与他们交战的战士需要将躯体完全隐藏在钢铁盔甲之中。这种覆盖全体的装甲不同于［风暴潮］军队中已相对惯用的外骨骼装甲，操作难度理论上极高，并且装甲本身的沉重，以及对使用者感觉的干扰，都会使使用者的敏捷与反应速度大幅下降。 所以一项当时尚不完备的新技术启用了。
以他的权限，无法查看其具体运作原理，他只知道，这种叫作［流通］的新技术，可以将全体装甲的操作系统与人类意识整合，使装甲的操作变得如同控制躯体运动一样简单快速。
初次见到实验通知书时，他回忆起在叛逆的青春岁月里，曾经与同伴一起偷看过月神国流传过来的故事书，书中幻想了[风暴潮］的未来：人的意识与机器连接，却最终被机器所囚禁。这模糊的回忆让现在的他对所谓［流通］技术产生了恐惧。
但诱惑太大了。 上头说的只有他们能救[风暴潮]，可是他对荣誉早已没了兴趣。但他记得妻子的埋怨，嫌他没本事，没有能力给她和孩子宽敞的住所与良好的饮食。他也厌弃她，因为她既不美丽也不温柔，庸俗而懒惰。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只不过是到了年龄，又清楚自己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于是随波逐流地走到了一起。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自己有当好一个丈夫、一名父亲的责任，所以他接受了实验。
实验成功，他便可得到更好的待遇，也许能堵上妻子的嘴；实验失败，他出了问题，妻子也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足以支撑她和孩子继续麻木地活下去，说不定还比现在快活些。他相信她不会为他流泪。
在［流通]之后，他的意识依然会存在吗？这无法确定，但冥冥之中他确信，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开始思念妻子的爱抚，尽管她的手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冰冷而粗糙。
不过那之后就无所谓了，恐惧消失了，担忧消失了，寒冷与黑暗对感官的刺激也消失了，甚至感官本身也被剥离，世界不再是光彩与温度，而是由轻微的震动与牵引构成，他透过了装甲“看”到了外界，落雪清晰可见，与他同行的实验者的体温分布与肌肉牵拉都一清二楚，就连他们的表情也——为什么要关注人的表情？
前行，前行，接受了命令，为什么迟疑？立刻执行。 手脚从未如此有力，躯体从未如此轻捷，一切都井然有序，按既定的轨迹运行。 非常迅速。 踏雪而行。 实验者希望他们操纵装甲前往冰原深处，侦察尸械潮的情况，事实就应该这样发展。
他很快便感到有黑压压的一大群。杂乱，过于杂乱，无序而可憎。应该被毁灭，必须被毁灭。 命令——此刻已成为他存在之理由的命令，却让他不要继续深入，因为大军尚未集结完毕。那就不应深入，只应伫立观察。
这时他却发现了更令他憎恶的东西，上下浮动，懒弱地蠕动着，成群结队，松散无力，从冰原的另一侧漂浮而来。 如果他还保有人类的审美，他应该能看出那些是花，琦丽的黑色花瓣在寒风中摇曳，浮动在幽蓝的荧光海洋中，透着静谧而诡异的美感。
随着花海而至的是牧人的歌谣，那是终有忧伤的秋季初雨，是渔家姑娘在浅浅潮水中渡过沙滩上的脚印，声音在暴虐而永恒的冰雪里没有丝毫的减弱，清亮不失温柔。 他没有丧失听觉，但已无法听懂人类的歌，他只是看见，仿佛天上的女神垂下柔美的手指，擎引不幸迷失的羔羊般，在无形的牵引下，花海的荧光将尸械托举而起，虽然这些僵硬的怪物也和他一样失去了人性，却在那光芒中停止了机械单调的挣扎。
这是花海的牧人，孤游的浪客。 然后他看见，那群花簇拥之问，翩翩少年洁白的衣角如暗夜中悄飞的象征希望的白鸽，他睡着了般闭着眼，双手合在胸前，对着这无情的世界沉声歌唱。
接着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向他投去无邪却不失深远的一瞥，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要丢失自我？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在放牧的过程中，恰好到了一个地方。
而在对尸械战场的后方，在一串隐秘的、由声波转变成的电波中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死炉”同化过程成功，但是……遭遇混沌使徒。
：一切责任和损失由你个人来承担。你选择以“消灭尸械”为借口派出“死炉”，前线炮火足以解决。
：……如果真的这样是我的责任……但是暂时没有损失，连尸械都停止了。尚不清楚混沌使徒的意图，他已经离开了。
：……确保“死炉”项目的安全，再去处理尸械和混沌使徒的问题。切记，“死炉”是至高领袖最关注的项目，不能有一点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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