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青砖在暮色里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安陵容垂眸望着裙摆沾到的翡翠碎屑，那抹幽光像极了前世溺毙时吞进喉管的冰渣。
甄嬛绣鞋碾过荼蘼的声响在耳畔无限放大，她突然想起半月前埋在花根下的杏仁粉——原是防着皇后宫里的狸猫，此刻却混着华妃衣袂间的寒梅香，在鼻腔里酿出苦杏的毒。
\"安嫔娘娘当心。\"浣碧捧着鎏金铜盆经过时，盆沿桂花油泼出半滴，正巧落在安陵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上。
远处几个洒扫宫女窃窃私语，那刻意压低的声线偏要钻进人耳朵：\"听说昨儿华妃娘娘赐的螺子黛，安嫔转手就赏给浣衣局了...\"
沈眉庄扯着绢帕的手倏地收紧，帕角绣着的白鹤险些折了翅膀。
她正要开口，却被甄嬛用团扇轻轻压住手腕。
扇面上画着的红梅沾着晨露，在暮色里洇成血痕。
\"姐姐们可闻见桂花香？\"安陵容忽然旋身望向回廊尽头的荼蘼丛，腕间新换的伽楠香珠撞出清脆声响。
花影深处闪过半片靛蓝衣角，那是周宁海惯穿的太监服色。
三更梆子响时，碎玉轩的羊角灯在风里晃得像个醉汉。
安陵容用银簪拨弄着香炉里的百合香饼，忽见甄嬛解下斗篷，露出襟口暗绣的缠枝纹——那是她父亲从蜀中送来的密纹锦，针脚里藏着半张贿赂单子。
\"周宁海每月初七都要去西华门。\"沈眉庄的声音裹在雨前的闷雷里，她指尖蘸着茶汤，在檀木桌上画出一串路线，\"昨日我见他在假山后收了个靛蓝包袱，那扎口的红绳...是两广总督府专用的朱砂染。\"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映得安陵容眼底金芒流转。
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卷着片枯叶扑进来，叶脉上赫然印着半枚荔枝纹——与皇帝批阅奏折时惯用的印泥如出一辙。
\"明日是初七。\"甄嬛将团扇覆在沈眉庄画的茶渍上，扇骨突然传来细微震动。
安陵容瞥见窗外竹影摇晃的幅度，像极了周宁海瘸腿走路的姿势，她袖中的伽楠香珠突然断开，十八颗珠子滚向八个方位。
五更天的雾气还未散尽，安陵容已经立在御花园的太湖石后。
她特意换了双软底绣鞋，鞋尖缀着的珍珠能吸走脚步声。
当周宁海瘸着腿经过荼蘼架时，她腕间新熏的鹅梨帐中香突然变得刺鼻——那靛蓝包袱的扎口红绳正在渗血。
\"周公公留步。\"沈眉庄从月洞门转出来时，鬓边的累丝金凤簪恰到好处地勾住荼蘼藤蔓。
花枝断裂的瞬间，包袱里滚出个掐丝珐琅盒，盒盖震开时飘出几片干枯的红梅花瓣。
安陵容的绣鞋踩住其中一片，鞋底暗藏的银针在花瓣上戳出细孔。
她俯身拾起时，指尖染了层朱砂色，与昨夜沈眉庄茶渍画出的红绳痕迹渐渐重叠。
\"这是华妃娘娘要的胭脂...\"周宁海嗓音尖利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时后颈露出道陈年伤疤，形状竟与翡翠断镯的裂痕相似。
安陵容突然嗅到桂花油混着杏仁粉的味道，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伽楠香珠的裂纹硌得掌心生疼。
日上三竿时，碎玉轩多了盆罕见的绿萼梅。
安陵容用银剪修去枯枝，发现陶盆底部黏着片靛蓝碎布。
剪尖挑开时，藏在泥土里的半张礼单露出端倪——那上面盖着两广总督的私印，墨迹却洇出宫中专用的松烟墨香。
\"姐姐看这绿萼像不像翊坤宫那株？\"甄嬛突然指着梅枝上的虫眼，\"昨儿皇上还说华妃宫里的梅花生了蠹虫...\"她尾音还悬在空中，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唱报，说华妃宫里的小厨房走了水。
安陵容将礼单塞回陶盆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物件。
那是半枚断裂的翡翠镯，断口处闪着与华妃碎镯相同的幽光。
她望着窗外惊飞的乌鸦，突然听见翊坤宫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周宁海特有的瘸腿脚步声，在宫墙间撞出回响。
暮色再次笼罩紫禁城时，碎玉轩的香炉吐出第三轮青烟。
安陵容将染着朱砂的指尖浸入铜盆，水面突然浮现周宁海收包袱的倒影，那靛蓝色渐渐晕开，化作华妃凤钗上颤动的东珠。
她刚要伸手搅散，盆底的红梅花瓣突然全部直立如刀，割破了映在水面的半轮残月。
铜盆里的血月碎成千万片银鳞，安陵容浸在水中的指尖突然触到盆底凹凸的纹路。
那是周宁海包袱里掉落的掐丝珐琅盒纹样，借着烛火细看，竟与两广总督府年节进贡的礼器形制相同。
\"这盒盖上的回字纹多绣了半针。\"沈眉庄蘸着茶汤在桌上描摹，茶渍顺着木纹渗成蜿蜒的河流。
窗外惊雷劈开雨幕，甄嬛突然扯断团扇上的流苏，玛瑙珠子滚到珐琅盒边沿，在烛光下映出内壁暗刻的\"华\"字。
三更的梆子声混着雷鸣传来时，翊坤宫的琉璃瓦在闪电里泛着青白。
安陵容将浸透朱砂的绢帕摊在烛台上烘烤，忽然发现帕角绣的绿萼梅比往日多绽开半片花瓣——那是浣碧昨日补针时留下的暗记。
暴雨骤歇的清晨，御花园的荼蘼架下渗出胭脂般的红。
安陵容带着沾血的珐琅盒面圣时，正撞见华妃鬓间的点翠凤钗刺破晨雾。
那东珠坠子晃得人眼晕，她忽然嗅到皇帝龙袍上熟悉的伽楠香——与周宁海包袱里混着血味的熏香如出一辙。
\"安嫔好大的胆子！\"华妃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礼单，在\"两广\"二字上刮出细痕，\"周宁海瘸着腿替本宫采买胭脂，倒被你们编排成私相授受。\"她转身时裙摆扫翻青玉香炉，炉灰里赫然混着半片荔枝纹的枯叶。
皇帝摩挲扳指的动作忽然停顿，目光在安陵容袖口的朱砂渍与华妃的翡翠镯间逡巡。
御案上的珐琅盒被日光照得发烫，盒内干枯的红梅突然渗出暗红汁液，沿着雕龙纹案几滴落在明黄地毯上。
\"陛下明鉴，这礼单上的松烟墨...\"沈眉庄刚要开口，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周宁海瘸着腿捧来卷泛黄的书信，信纸边缘的茶渍与碎玉轩檀木桌上的痕迹完美重合。
华妃的护甲勾起信纸轻晃：\"安大人三年前在蜀中收的田庄，倒与本宫兄长在岭南的产业毗邻呢。\"她尾音带着蜜糖般的颤意，皇帝猛然合上珐琅盒，盒盖与底座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金丝雀。
禁足的旨意随着暮钟传来时，碎玉轩的绿萼梅正落下第七片花瓣。
安陵容盯着陶盆底部的靛蓝碎布，发现那布料经纬间掺着蜀锦特有的孔雀羽线——与甄嬛斗篷上的缠枝纹竟是同源。
\"她们连父亲送来的密纹锦都仿了。\"甄嬛指尖抚过被雨水泡胀的礼单，蜀锦暗绣的缠枝纹在潮湿中绽开，露出内层伪造的贿赂账目。
沈眉庄突然用银簪挑开陶盆苔藓，盆底黏着的半片翡翠镯正与华妃腕间断镯的裂口严丝合缝。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二声时，安陵容忽然将烛台凑近禁足封条。
朱砂写就的\"禁\"字在火光下泛出靛蓝暗纹，那是两广特产的莳萝汁——与周宁海包袱扎口的红绳染料同出一辙。
雨丝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案上誊抄的《女诫》。
安陵容蘸着雨水在宣纸上勾画，突然发现华妃指控的\"三月初七私会\"正是周宁海每月取包袱的日子。
而礼单标注的\"乙未年仲春\"，分明是皇帝尚未改元的年号——彼时华妃兄长尚未出任两广总督。
五更天露水最重时，安陵容将染着朱砂的指尖按在铜镜上。
镜面渐渐浮现周宁海收包袱的倒影，那瘸腿的姿势与三年前御马监走水的太监身影重叠。
她突然想起前世皇帝谈及旧案时，曾无意间提过\"瘸腿太监纵火\"的细节。
晨光刺破云层时，绿萼梅的陶盆突然裂开细缝。
安陵容拾起藏在泥土里的半枚翡翠断镯，发现断口处的包浆竟比华妃现戴的镯子还要温润——这分明是件盘磨了十年以上的旧物。
禁足第三日的暮色格外粘稠，安陵容望着铜盆里漂浮的荼蘼花瓣，突然将沈眉庄的茶盏倾入水中。
茶叶舒展成蜀地山脉的形状，与礼单上伪造的田庄地界形成微妙偏差。
甄嬛的团扇在此时划过水面，扇骨暗藏的银针正指向茶叶间的空隙。
当最后一声暮钟响彻宫墙，安陵容将染着朱砂的绢帕叠成玉兰形状。
她望着镜中苍白如纸的面容，忽然用银剪裁下一缕发丝——那是前世溺毙时缠住水草的青丝长度。
窗外的乌鸦掠过琉璃瓦，爪间闪着与翡翠断镯相同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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