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就藩后首次升堂，氛围比想象中的要和谐。
主要是因为幽州的“基石”们饱经风霜——郡守加州牧总共十二人，其中有一半是头发花白的老者。更别提人群中还有德高望重的士族大家、学者长辈，放眼看去，年长者数量远超年轻人。
不是所有的老者都能像卫老将军一样老当益壮，在城门外等候了谢昭许久，又陪着祭祀，一路走下来，老人们头昏眼花身体摇摇欲坠。
谢昭见状命仆役设了席位，官员们行礼后不用站着，都坐下休息。既然都坐下了，又到了饭点，索性直接开饭边吃边聊。
不止是下首的人为这一小小改变开心，就连师乐安也乐于见到这么和谐的场景。
做牛马的，谁不想主人好饲料足？职场氛围轻松了，搬砖都有劲了。
在师乐安看来，第一次升堂的目的并不是立威，而是为了同这些能影响幽州局势的人熟悉一下，并且从顺道了解一下幽州目前的情况。
这其中就包括了，幽州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可耕种的良田多少……
听到幽州在册的耕田数量有五十万顷时，师乐安并没有什么概念。她不是农民，不清楚一顷有多大，也不清楚五十万顷是多大的面积能收获多少粮食。
但是当她听到幽州总人口数量只有三百一十多万时，端王妃手一抖，茶盏中的水溅到了她的手指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她打工居住的城市人口数量就超过了五百万 。那还只是个三线城市，有些一线城市，人口数量早就超过了千万。
三百多万人居住在十一郡各城中，平均下来，一城也就只有十来万人。
师乐安垂下眼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口数量太少了，得想办法增加人口。回头得和谢昭商量法子，减免赋税施行仁政鼓励百姓生育，要不然到了用人之时会麻爪子……
脑子里升出这个想法后，师乐安心头一紧，背心渗出了冷汗。
她突然明白了上辈子时，国家人口政策为什么会不断变化了。从一开始的鼓励生育，到计划生育只许生一胎，再到放开二胎三胎……原来症结在这里！
上位者们需要人手做事，遇到有良心的，会推出种种政策利民惠民保护百姓。没有良心的只在乎有没有人为他们做事，不会在乎百姓怎么生怎么养。
更让她汗毛倒竖的是，谢昭说对了。今日还没过完，她已经开始适应新身份，用上位者的姿态去思考下面的事了。
师乐安内心复杂，半晌后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这时前厅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卢肃的大嗓门传了过来：“王爷王妃，老卢我也是你们的部将，升堂怎能忘记我？”
闻言谢昭起身，对下首的官员笑道：“同诸位介绍一下，建威将军卢肃，护送本王从长安到幽州。”
卢肃一进来，师乐安险些没认出他来。卢肃刮了他的络腮胡，身上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他左手抱着戴翎的头盔，右手摁住了腰间的长剑。虎目中精光闪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威武到极点的大将军。
师乐安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卢肃两眼，卢肃这是被人夺舍了？今天正经得有些发邪。
要知道昨天进入幽州境时，他还躺在粮草车上翘着二郎腿，啃着中山国顺来的桃子，口中哼唧着好日子要到头了。
一进前厅，卢肃便对着谢昭二人拜倒在地，高声呼唤着“万岁”。起身后，他大咧咧看向了卫巍身侧，“许久不见，卫老将军风采依旧。卢某能否坐在您身侧？”
从卫巍的表情看来，他应当是认识卢肃的。看到卢肃时，卫将军的眼神非常复杂，面色也不自觉地僵硬了。
武将中甚至有人轻呼出声：“这不是卢……”
话还没说完，那武将就被人捂住了嘴：“嘘。”
谢昭笑道：“来人，为卢将军设席。”席位设在了卫老将军的左手边，卢肃呲着大牙入座后，对着左右拱拱手：“不好意思了啊诸位大人，卢某来晚了。”
说着卢肃提起桌上的酒水，为自己满满斟上。他的姿态甚是悠闲，悠闲到仿佛在自家客厅中宴请宾客一般，倒上酒水后，他主动端起酒杯对着身侧的卫巍敬道：“老将军，卢某先敬您一杯。”
卫老将军端起了酒杯，笑容勉强：“卢将军客气了。”
师乐安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见此她偏过头轻声问谢昭：“阿昭 ，老卢这是什么情况？”
卢肃虽然有时候做事出格，但是大方向上从没出过错。凭着师乐安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在谢昭就藩升堂的当天，做出喧宾夺主的事情来。
果然谢昭低声说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第一杯酒喝完 ，卢肃放下酒杯擦擦嘴，笑道：“这幽州的酒水就是烈，让我想到了当年在军营中通大家畅饮的日子。我记得，当年有十万铁骑兄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铁骑队伍还是不是那么多？”
卫巍笑了笑：“十万铁骑，是陛下亲定的，人数自然不少。”
卢肃又提起案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和卫巍斟满：“军营嘛，流水的兵铁打的将，人来又走太正常了。老将军数十年如一日掌管铁骑队伍，着实辛苦，卢某再敬你一杯。”
卫巍的目光环视一圈，目光在谢昭面上停留得格外久。谢昭顺势端起酒杯，对着卫巍遥敬：“州牧辛劳，这杯酒该敬。”
听到这话，卫巍的笑容格外苦涩。他转头看了看端着酒杯笑眯眯的卢肃，抖着手端起了酒杯：“谢王爷，谢卢将军。”
第二杯酒水喝完后，前厅的氛围已经有些凝重了。卢肃却像没发现一样，继续提起酒壶为卫巍斟酒：“今儿个是王爷就藩的好日子，今日起，王爷就是幽州的天。老将军身兼州牧一职，为了幽州兢兢业业多年，如今有了王爷替你做主，肩膀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了。”
“来来，再喝一杯。嗯，就祝未来的好日子吧。”
酒水在杯中轻轻摇曳，卢肃的笑容却不达眼底。不等卫巍反应，他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手径直摁在了腰间的长刀上：“我先饮为敬，轮到卫将军了。”
今日升堂，部曲们细细检查过进入王府的宾客，将他们身上的武器都收缴了去，唯有卢肃身为部曲统领，腰间带着三尺长刀，又恰到好处的坐在了卫将军身边。
师乐安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双眼因为惊讶而显得格外明亮。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杯酒释兵权吗？！
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目睹这么高级别的政权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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