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后退，背脊撞上锈钟残片，冷铁刺入皮肉，却感觉不到痛。
那一指落下，无声无息，却像有亿万根钢针顺着经脉扎进魂魄深处。
五脏六腑翻腾如煮，喉头腥甜，第二口血喷出来时，已经带着灰烬般的絮状物——那是记忆在燃烧的残渣。
“陆……尘？”
我喃喃，声音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回音，破碎、扭曲，连自己都听不出是谁在说话。
可就在这混沌将要吞噬意识的刹那，一股滚烫的怒意，猛地从骨髓里炸开！
谁给你的资格，夺我名字？！
我死死攥住拳，指甲抠进掌心早已裂开的伤口，鲜血混着尘土滴落。
可这痛，真他妈痛得让人清醒！
名字是假的又如何？
这身骨头、这口气、这心口还在跳的命——哪一寸，是你们赏的？！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堆随风飘散的碎石粉末，曾刻着“名属——陆！”的残碑，如今只剩下一抹灰痕。
可就在那灰烬中，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遥远却清晰——
“名字是别人给的，命是自己抢的。”
是她。
曾瑶。
三个月前在矿洞塌方时，她靠在断梁下，满身是血，却笑着对我说的这句话。
我咧嘴，笑了。
血从嘴角溢出，滑进笑容里，咸腥中竟有股快意。
“好啊。”我抹了把脸，掌心沾满血污，“既然你们要‘真名’，要‘正统’，要拿名字当锁链捆我……”
我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铜铃——冰凉、古旧，铃身斑驳，内壁刻着一个极小的“瑶”字，是她昏迷前死死塞进我衣襟的。
“那老子今天，就不要名了！”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铜铃上。
铃没响，可我听见了——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共鸣，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动了一瞬。
我跪下，用匕首划开胸口，皮肉翻卷，血如泉涌。
我不再写字，不再画符，而是以血为引，逆笔为阵——倒五芒星，五角皆断，中央凹陷如坑。
我把铜铃放进去，像埋一颗心。
然后，我割破手腕，任血滴落。
又俯身，将曾瑶昏迷前渗出的一滴金血小心翼翼接住，混入我的血中，滴入阵心。
血珠相融的刹那，空气骤然凝滞。
风停了。
火灭了。
连那锈钟残片上的铁锈，都停止剥落。
我闭眼，低声念出那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里凿出来的：
“劫火不焚名，劫火焚契！”
“今日我自断名根，不承前主，不归旧碑——”
“我之存在，唯劫为姓，唯火为名！”
话音落。
地面阵纹骤然亮起，却不是光，而是黑。
一种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视线的幽黑火焰，从倒五芒星中腾起。
它不灼热，不发光，反而吸走四周所有光线，连我的影子都被吃掉。
那火无声燃烧，却将空中尚未散尽的“陆尘”二字残念——那些如烟似雾、飘荡在虚空中的记忆碎片——尽数卷入火中。
我眼睁睁看着“陆尘”被焚。
那不是名字，那是我曾以为的自己。
童年、穿越、矿山、权谋、欢笑、仇恨……一切与“陆尘”相关的记忆，如纸页般在黑焰中卷曲、焦黑、化灰。
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彻底遗忘。
那些事还在，只是不再属于“陆尘”。
它们成了我的经历，而非“他的身份”。
我开始明白。
名字是容器，而我，正在打破容器。
就在我意识逐渐清明之际，异变再生。
那枚埋在阵心的铜铃，忽然剧烈震颤！
可它没发出声音，反而将所有震动……吞了进去。
紧接着，地底深处，那股熟悉的赤金火流再度涌动——但这次，它没冲向我，而是被阵纹牵引，直奔曾瑶！
她仍躺在原地，脉门金纹如活蛇般扭动，仿佛在抵抗某种入侵。
可就在赤金火流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
异变陡生！
地脉震动骤然逆转！
一股漆黑如墨的气息，从地底最深处倒灌而出，顺着阵纹逆流而上，竟在半空中与赤金火流狠狠相撞！
轰——！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可我的耳膜瞬间破裂，鲜血从鼻腔、眼角同时渗出。
那是规则层面的冲击。
我眼睁睁看着，那股黑气如藤蔓般缠绕上曾瑶的手臂，顺着她脉门金纹的缝隙，一点点……渗入。
而她的金纹，开始寸寸断裂。
我跪在废墟里，胸口像被火钳绞过，每喘一口气都带出血沫。
那块无字黑碑静静悬浮，不声不响，仿佛从亘古便立于此地，又仿佛刚刚自虚空中凝成——它没有名字，却压得整片大地都在低鸣。
曾瑶的眼泪落进尘土，砸出两个微不可察的坑。
她睁着眼，黑白分明，像是终于从一场万年长梦中挣脱。
那两个字轻得像风，却重重砸进我残破的魂魄里：“……主人……”
可我已笑不出来。
劫火焚契，断的是名，烧的是命。
我以“陆尘”为祭，亲手将那个穿西装、喝咖啡、在二十一世纪笑看风云的自己推进黑焰——可代价，远不止记忆的剥离。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碎玻璃，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钝刀一片片刮过。
我知道，失忆的十分钟早已不够用，我的时间，正在被劫火反噬，一寸寸烧尽。
而更可怕的是……那股倒灌入地的黑气，并非来自我布下的阵。
它是活的。
它认得我。
它等我，已经很久了。
我强撑着抬头，看向曾瑶心口——那簇黑焰已沉入皮肉之下，化作一道暗纹，形如倒生之树，根须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金纹彻底碎裂，像被风化的古碑，片片剥落。
可她没有痛苦，反而……平静得诡异。
“你听见了吗？”我哑声问，喉咙里全是血锈。
她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那一瞬，我分明看见——那黑焰纹路，微微跳动了一下，如同……回应。
不是劫火种。
不是地脉反冲。
那是某种“共鸣”。
我猛地想起铜铃内壁那个“瑶”字——那是她昏迷前三天，我亲手刻下的。
可现在，我忽然怀疑……是不是我刻的？
还是……本就存在？
三个月前的矿洞塌方，真的是意外？
她靠在断梁下，满脸是血，笑着对我说：“名字是别人给的，命是自己抢的。”
可那时候，她的眼睛……是不是一瞬间，闪过一丝黑？
我想不起。
我不能想。
一想，头颅就像要炸开。
“劫……”我低笑，血沫从唇角溢出，“好一个‘劫’。”
我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双腿软得像纸。
“你们不是要正统？不是要血脉？不是要‘真名者’才能掌地脉？”
我望着天，灰云翻涌如沸，仿佛整片苍穹都在注视这场亵神的仪式。
“那我就做那无名之劫——不承天命，不归地序，不列人谱！”
“你们锁我名，我就焚名；你们控她血，我就逆契！”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陆尘，也不是谁的影子。”
我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判，又像是在诅咒：
“我是‘劫’，是灾，是变，是规则之外的裂痕——”
“谁若再唤我旧名……”
我猛然转头，盯向远方山脊——那里，一道模糊人影伫立已久，披着残破斗篷，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竹简，正缓缓抬手，似要书写什么。
“——我便焚他命契，劫他真名。”
话音未落，我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劫火已燃，但火种未稳。
而我身后，那无字黑碑，悄然渗出一丝极细的裂纹——
裂纹中，缓缓溢出一滴……金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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