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问道：“你最初是直接被送到烟州来的？在这儿生活多久了？”
丽娘垂首思忖片刻：“回大人，自芒城出来便直接安置在此处，算来已有两年零三个月。”
“与你同批的姑娘们后来如何？”
“这个奴家不知情，姐妹们都被分往各地安置。”
“他们安排你在此处负责什么？”傅廷继续追问。
丽娘耳尖泛红，犹豫片刻低声答道：“奴婢被派到李大人府上，明面上是侍妾身份......每逢京城要员前来，便需奴婢前去侍奉。”最后半句几乎隐在唇齿间。
“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任务？”傅廷语气依旧平稳。
丽娘攥着衣角，停顿片刻才接着说：“万姑姑教导的姑娘们，在房帷之事上比寻常风尘女子更精妙，寻常男子难以招架……”
傅廷面色骤然阴沉。丽娘不安地挪动身子，棠梨递去个宽慰的眼神安抚道：“没事，你继续说。”
“在与他们……情动之时，趁机探话，但凡听得的消息都要誊写成册递呈。”
“还有吗？”棠梨又问。
丽娘瞥了眼紧闭的门扉，棠梨当即道：“无需担心，此处安全，不会有人偷听。”
她这才继续：“还需监视李大人日常行止，详尽记录与他往来的所有人员。”
棠梨与傅廷闻言都露出惊讶之色，两人暗自思忖：这究竟是李清净未获完全信任，还是所有被幕后主使笼络的官员都处于监视之下？
“你将探得的消息传给谁？”傅廷追问。
丽娘摇头：“这我并不清楚。每隔些时日，便有人主动来联络我。”
“来联络的是何人？”
“每次都不固定。有时是往府衙运送物资的商贾，有时是茶楼的伙计，有时甚至只是街边偶遇的路人。”
听罢此言，傅廷与棠梨对视一眼，皆暗叹幕后之人行事之缜密。
“那你可知万姑姑是效命于何人？”
丽娘本要答不知，忽而忆起一事，迟疑道：“虽不知具体名姓，但必是京城里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曾有一次，我偶然听见送我们进百花楼的黑袍人与万姑姑交谈，那人说要转达主子的意思——让万姑姑再操劳一两年，待事成之后便安排她以体面身份回京，嫁入高门做主母，享尽荣华。”
此言令棠梨想起芒城旧事。当时为保全赵清臣，只处置了顾文华却未动万姑姑，未料此事刚结束，离开芒城便遭到黑夜人员的追踪。
彼时她便疑心积善堂与万姑姑皆与黑夜有关，而黑夜首领与京城高官勾结。如今种种迹象表明，或许那首领本身就是某位高官，暗中培植黑夜势力用以排除异己。这般想来，诸多线索便如丝线串珠，尽数连缀成串。
傅廷继续追问：“我看你先前的表现，你们都这样死心塌地为那个身份不明的幕后主使效力？究竟是被他抓住了把柄，还是得到了什么好处？”
丽娘拭着眼泪回答：“姐妹们都是被掳来的，哪会真的心甘情愿为他们效力？只是，他们掌握着所有人家属的底细。在百花楼时，有个姐妹以死抗争未果，他们就把她全家人绑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的家人一个一个斩杀！”她说到此处浑身发抖，“只要我们不听话，家人就会遭殃。“
丽娘满眼希冀地望向傅廷：“大人若能揪出幕后黑手揭露罪行，我代所有姐妹在此叩谢恩德。在真相大白前，还望大人对今夜所言守口如瓶。”她说着就要下跪，被棠梨及时搀住。
待送走丽娘，傅廷与棠梨交换想法，两人意见再次达成一致。
“阿梨，莫名前辈可曾向你透露这些年的调查线索？”
“前辈也只推测首领可能与官府有勾结。据他多年搜集的零散线索判断，此人应当蛰伏在邺城，所以才在红叶山脚置办院子方便探查。”
傅廷叹息：“当真是只千年老狐，行事这般滴水不漏。”
“如果首领就是朝中高员，也不可能是皇子本人，年龄实在相差太大。”棠梨蹙眉沉吟。先前救下小元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们皆猜测涉及皇位争夺，自然将对那幕后之人的疑心落在两位皇子身上。
“那就是暗中扶持某位皇子的权臣，如此范围便可缩小许多。”
棠梨刚要接话，傅廷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抱坐在膝上，指尖轻点她朱唇：“阿梨，此事不急在今夜，更深露重，该就寝了。”暗哑声线里裹着别样深意。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棠梨耳尖泛红，压低嗓音道：“快松手，如今我是你的侍卫，莫要露出破绽。”
傅廷收拢臂弯贴着她耳畔：“白日里是假侍卫，入夜便是真夫人。”自重逢以来昼夜兼程查案，平日里周遭都是人，连指尖相触都不得机会。此刻烛影摇红，岂能再虚度良宵。
窗外寒风呼啸，帐内暖意渐浓。
夜色深沉，虽然寒气逼人，却有圆月当空。当银盘升至天心时，光秃秃的枝桠间忽然亮起雪色清辉，惊得夜鸦振翅而起。鸦翅拍打夜风的响动穿过窗棂，搅得未眠人愈发孤寒。
李清净就是那个不眠人，他此刻正倚在雕花木窗前。他觉得浸着霜气的月亮跟他一样凄冷，孤零零地悬挂在褪尽叶片的梧桐枝桠间。
先前丽娘已来回禀过，那位新来的傅大人不仅回绝了侍寝的安排，连半片衣角都不许人沾。他当时只是挥手让丽娘退下——这结果早在那场接风宴上便有了端倪，今夜不过是为着试探傅廷是否在人前端庄自持。
以往招待贵客，丽娘可是无往不利的。好像没有男人能拒绝丽娘这样的女子的诱惑，除了他。没错，丽娘是那人送给他的小妾，但他从未碰过她。如今，又让他见到了一个傅廷。
内室，红绡帐里躺着个纤弱身影。他轻抚过女子沉睡的眉眼，指尖停在她静寂的睫毛上：“锦儿，这位傅大人会是破局之人么？”
回答他的只有院子里的梧桐枝沙沙作响。风卷残云掠过庭院，满地枝影忽如百鬼挣出黄泉，在霜白月光里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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