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我心里忍不住琢磨着琳琅小妹那神威贯穿的技法,
而璐璐似乎已经看穿我的想法,早已对琳琅低声嘱咐了几句,琳琅只点点头,一双杏眼里没有惧色,倒有几分跃跃欲试的亮光,平日话少,可我们都知道,琳琅小妹手里那杆芦叶枪,等闲七八个汉子近不得身。
从璐璐屋里出来,日头已有些高了,明晃晃地照着院子里的青石板,晃得人眼晕,
而我心里依旧揣着事,脚下就有些飘,正盘算着如何与夏夏说,却见她从月亮门那边闪出来,一把将我拉到廊柱后头。
“二姐,可急死我了!你们说了这半日,到底怎么个章程?”她压着嗓子,手还紧紧攥着我袖子。
我将方才议定的,删繁就简告诉了她,只略去琳琅去成都那一节,单说我过两日要去慈云庵“静养”。
夏夏一听,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就你一个人去?那怎么成!荒山野庵的,万一……”
“人多了反倒扎眼。”我拍拍她的手,学着她平日的样子,故意松快些语气,“不过只是去住两日,也就是装装样子,没事的,又不是真去闯龙潭虎穴。你安心在驿馆里,帮着璐璐姐、荼蘼她们,把病装得像些,别露了马脚,就是顶要紧的了。”
很明显夏夏还想说什么,瞧了瞧我脸色,终是咽了回去,只嘟囔道:“那你可得千万小心……我早上瞧见那麻袋,心里到现在还怦怦跳呢。”
正说着,墨韵从角门那边过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两盏清茶,走到近前,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两位姑娘,王管家又来了,在前头花厅候着,说是奉吕大人之命,来问问姑娘们昨夜睡得可还安稳,那菌子可合口味,若有别的想头,尽管吩咐。”
我与夏夏对视一眼。这哪里是问安,分明是探口风来了,
“就说,多谢吕大人关怀。菌子已收下,正说这两日炖汤。只是姐妹们夜里总不安生,听见些风声鹤唳的,没歇息好,精神短,恐失了礼数,就不出去相见了。”随即我定了定神,吩咐墨韵,“你再替我带句话,就说我思量着,过两日想去城外慈云庵住两日,静静心,抄经为璐璐大姐祈福,问问吕大人与王管家,这驿馆里车马可方便?”
墨韵会意,端着茶去了!
“你真这就跟他说啦?”夏夏瞪圆了眼不解的望着我!
“越早说,越显得我们心里没鬼,只是想去个清净地方求心安。”
我拉着她往回走,“咱们也得预备起来。我走了,你这毛躁性子可得收着些,尤其离后头那河沟远点儿,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回到屋里,我让夏夏自去,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头一株石榴树,心思却飘远了,去慈云庵是明路,可如何与白袍弟弟通上消息?昨夜仓促,并未约定联络之法,只说道暗中查访,这驿馆内外眼线密布,他又如何能知晓我们里头的情形?
正胡思乱想,忽见窗纸外,掠过一点极快的影子,像是一只雀儿,
接着,窗棂极轻地“嗒”了一声,
我心头一跳,起身轻轻推开半扇窗,窗外无人,只有石榴树枝在微风里轻晃,下意识低头,却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叠成方胜儿的纸片,压在瓦片下,露出一角。
四下看看,静悄悄的!
我飞快地将纸片拈起,缩回身,关紧窗,心口兀自跳得厉害,展开纸片,上面是几行极小的字,笔画有些潦草,却力透纸背:“三日后,亥时末,粮车出云南西角旧仓,而慈云庵后山,老松有洞。阅后即焚。”
原来是白袍弟弟的字迹!竟能将消息递了进来,还指明了联络之处,这“阅后即焚”四个字,能感受到很严肃的表情!
我不敢耽搁,走到炭盆边,将纸片凑到将熄未熄的银炭上,看着那小小的火焰腾起,迅速将字迹吞没,化成一点灰烬,用簪子拨散了,混在炭灰里,再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些,才觉得背心有些潮冷,是方才紧张出的汗,三日后……时间这般紧。亥时末粮车出发,我得在那之前,赶到慈云庵,找到白袍弟弟说到额后山那棵老松。
午后,我依着璐璐姐的主意,叫墨韵去回了王管家,定下后日一早去慈云庵,王管家答应得极为爽快,连声说车马随从都备好,又说庵里早已使人去打点干净,请梁姑娘只管放心去静养。
消息传开,几个姐妹们都聚到我屋里来,只见莲花师姐塞给我一个锦囊,里头是她鼓捣的几样小玩意儿,说是路上防身,而荼蘼又特制了安神的香饼,嘱咐我夜里若睡不稳便点上一丸。
琳琅小妹只将我的行李细细检查了一遍,把一件披风塞在显眼处,低声道:“山里风硬,早晚用得着。”
璐璐姐靠在榻上,拉着我的手,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此去,名为静心,实为暗哨。蝉蝉,我知道你性子稳,也是众姐妹中最放心的。只是……记着,事若不可为,保全自身最要紧,咱姐妹在一处,总有法子。”
“大姐放心,我肯定不辱使命。”这时候喉头有些哽,使劲点点头
夏夏在一边,眼圈也红了,扭过头去,手中的盘古斧不停的挥舞,但空余的手用力扯着自己杏子红衣襟上的流苏。
这天夜里,我让墨韵早早熄了灯,自己却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看帐顶朦胧的暗影,
外头风声细细,偶尔有夜鸟掠过,发出短促的鸣叫,我不断竖起耳朵,仿佛能听见驿馆外,那座沉睡城池深处,某种暗流正在无声涌动。
西角旧仓,亥时末……那沉甸甸的麻袋,那湿漉漉的黄泥,那柳树下鬼祟的人影,还有吕凯那张总是带笑的面团脸,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指尖微微发凉,这一去,前路如何,实在难料,但想着姐妹们,想着璐璐姐沉静的眼神,想着那不知此刻潜行在何处夜色里的白袍身影,还有琳琅小妹那杆寒光隐隐的芦叶枪,心里那点惶然,又渐渐被一股沉静的气力压了下去。
这三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第二日,驿馆里外倒显得比往常更静了些,王管家没再来,只打发个小厮送了些时新果子,说是吕大人特意关照,给姑娘们尝鲜。
璐璐还在屋里“病”着,我们几个也便做出些愁闷模样,懒懒地不大出屋子,
只有夏夏,一会儿挨到我窗边,瞅着外头石榴树发愣,一会儿又蹭到门边,竖着耳朵听动静,那杏子红的衣裳角,在门帘边晃来晃去,
“二姐,”她终是挨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气儿却急,“我越想越不对。那慈云庵,听着就荒凉。你一个人,万一……万一那姓吕的,在庵里也安排了人盯着,可怎么好?我夜里翻来覆去,总觉得该跟你去。我躲在车里,或者扮个小丫鬟……”
“快别说傻话。”我拉她坐下,拧了拧她的腮,“咱们这出戏,唱的就是梁二姑娘忧心长姐,独往静庵祈福。忽然多出个活蹦乱跳的夏夏姑娘,算怎么回事?岂不惹人生疑?你还是就安安生生在这儿,守着璐璐姐,和荼蘼她们一处,便是替我稳住了后方。咱们里头,就数你性子最活,你得替我看着,别让旁人瞧出驿馆有异样,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差事。”
这时候,夏夏的嘴撅得能挂油瓶,眼里全是不情愿,可也晓得我说的是正理,只把手里那条流苏绞了又绞,低声嘟囔
“那你可得时时留神,一见不好,就……就放莲花师姐给的那个穿云响……”
“知道啦,我的管家婆。”我故意笑她,但心里却很暖
两日后,清晨
出发这天,天刚蒙蒙亮,竟飘起了牛毛细雨,沾衣欲湿。
院子里的青石板被润得颜色深了一片,空气里一股子土腥气混着花香,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车马早已备好在二门外,一辆青幔小车,看着倒也整洁,车前坐着个老苍头,并一个跟着伺候的粗使婆子,都是王管家指派的人,那婆子生得一张圆胖脸,见人先带三分笑,眼睛却利得很,不住地在我们几个身上打量。
姐妹们送我到二门,璐璐姐强撑着起来,披了件衣裳,靠在荼蘼身上,脸色苍白,真像个久病之人。
她只是简单握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莲花师姐悄悄又塞给我一个小荷包,低语:“尖头的。”荼蘼将一包香饼并几块点心放进车里。琳琅小妹默默将我的行李包袱放到车厢内,手指在包袱皮上轻轻一点,我顺着她指尖一瞥,看见那件披风下,似乎露出一截冰凉坚韧的物事轮廓,心头顿时了然。
夏夏咬着唇,站在最后,眼睛红红的,我冲她微微摇头,这才勉强把泪憋回去,用力朝我挥了挥手。
“姑娘,雨虽不大,咱们这就赶紧启程吧?”那圆脸婆子笑眯眯地说道。
我朝姐妹们点点头,转身扶着婆子的手上了车,车帘放下,隔开了外头的景色,也隔开了姐妹们担忧的目光。只听见那老苍头“嘚儿”一声,鞭子轻响,车轮便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骨碌碌动了起来。
车子出了驿馆,穿街过巷,起初还能听见市井隐约的喧嚷,渐渐便只剩下车轮声、马蹄声,和细雨敲在车顶的沙沙声,我端坐着,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袖中那个“尖头”的荷包,又碰了碰披风下那截硬物,心慢慢定下来,
当撩开车帘一角往外望去的时候,这云南街景渐渐稀疏,远处已能望见昆明城灰蒙蒙的城墙,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车子微微一颠,上了土路,颠簸得紧了,外头景色也变了,多是田畴山野,绿意葱茏,被雨洗过,更显清寂。那婆子倒是个多话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问姑娘在城里可好,又问璐璐姑娘的病,又夸这云南山水养人。
我只含糊应着,多半时候只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见我不甚热络,话也渐渐少了。
又行了一阵,车子忽然转向,上了条更窄的山道,两旁树木渐密,浓荫蔽日,虽是白天,光线也暗了下来,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树叶上还时不时滴下水珠,落在车顶,“嗒”的一声轻响。
“姑娘,前头就是慈云庵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山道尽头,树木掩映间,露出一角飞檐,灰扑扑的,显得十分古旧安静。庵前有片小小的空地,生着些野草,此刻寂无人声。
车子在庵前停下,那婆子先跳下去,和老苍头说了两句,便上前叩那紧闭的庵门,铜环叩在木门上,声音非常沉闷
,
等了片刻,庵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灰色缁衣、戴着僧帽的小尼姑探出半张脸,怯生生的模样。
婆子上前说明来意,说是城内驿馆梁官眷来静养祈福的,小尼姑合十行礼,将门开大些,低声道:“师父早已知道,请女施主进。”
我下了车,那婆子便要招呼老苍头搬行李,并且立即止住她,淡淡道:“老妈妈和这位老人家一路辛苦,且回去歇息吧。我既是来静心,人多了反倒不静。行李不多,我自己提得动。过两日,再烦请你们来接便是。”
“这……姑娘千金之体,怎好自己动手?再说,吕大人吩咐……”那婆子似有些犹豫
“吕大人确实想得周到。”我接口道,语气放和缓了些,“只是我自幼不喜人多搅扰,心意已定。老妈妈,你赶紧回去,只替我谢过吕大人和王管家费心安排便是。”
婆子见我坚持,又瞧了瞧这冷清庵堂,大约也觉得无甚油水,便不再坚持,脸上堆起笑:“那姑娘您好生静养,有什么短缺,只管让庵里师父指个信儿。过两日,奴婢一准儿来接您。”
我点点头,看着马车调头,沿着来路骨碌碌远去,直到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这才转身,提了那小包袱,迈步进了庵门。
小尼姑合十引路,庵内果然狭小清静,只有前后两进院子,几间禅房,佛堂里供着一尊蒙尘的观音像,香火气很淡。
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的师太迎出来,自称静坤,是此庵的住持,言语间颇为客气,但眉宇间带着挥不去的愁苦之色,只说庵小简陋,委屈姑娘了。
我被引到后院一间僻静禅房,推开窗,正对着后山一片郁郁松林,风过时,松涛阵阵,心中一动,想起那纸条上“后山老松有洞”的话,眼神便不由向那林中望去。
静坤师太略交代了几句斋饭时辰、热水所在,便带着小尼姑退下了,嘱咐我自便。
禅房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于是我将包袱放在简朴的木床上,走到窗边,仔细打量,这屋子陈设极简,一床一桌一椅,墙上光秃秃的,倒是个真正清修之所,不似有人常住的模样。
现在的心稍稍放下些,却又提得更紧,明处的眼线似乎没了,可这暗地里的波涛,又何时会涌起?白袍弟弟说的老松,又在林中何处?粮车今夜亥时末便出发,留给我的时辰,实在不多了。
我静立窗边,望着窗外那密密麻麻松林,指尖微微发凉。
山风穿窗而入,带着雨后的寒湿,竟比城中冷上许多,我自然回身,从包袱里拿出琳琅小妹塞进来的那件披风,抖开,正要披上,手指触到披风内里一处异常的硬挺。
心中微动,将披风完全展开,就着窗外天光细看,只见那莲青色的缎子内衬一角,有极细密的线脚,绣着一小丛不起眼的芦苇,而芦苇杆所指的方向,那硬物,正被精心缝在夹层之中。
我轻轻捏了捏,那触感,细长,微凉,坚韧。
不是芦叶枪,却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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