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郭绍华便借口出去买早点，悄然离开了小旅馆。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前进厂生活区附近，找到了昨天攀谈过的炼钢工段长老刘家。
经过一番诉苦和“不经意”的请求——“哎呀，刘师傅，您看我这身衣服，昨天不小心蹭了一身油，招待所洗起来也不方便，下午还得见领导，这可怎么办？您这儿有没有不穿的旧工服，先借我应应急？回头我给您买新的！”
再加上半包没舍得抽的“牡丹”烟，郭绍华成功地从老刘那里“借”到了两套带着汗味和少许油渍的半旧蓝色工装和两顶油腻腻的工人帽。
回到旅馆，郭绍华将工装递给周正平：“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周正平有些嫌弃地拿起那散发着异味的工装，但在郭绍华的注视下，还是硬着头皮换上了。
别说，大小还真挺合适，只是那股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郭绍华自己也迅速换好，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帽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大半张脸。
“嗯，像那么回事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记住，待会儿进了厂区，尽量低着头走路，别东张西望，步子快一点，融入人群。”
临近中午，前进厂高亢的午休铃声响彻厂区。
各个车间的工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汇入通往食堂和宿舍的主干道。
喧嚣声、说笑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天中厂区最热闹、也最无序的时刻。
郭绍华和周正平深吸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戴上帽子，压低帽檐，快步走出小旅馆，汇入了这股蓝色的洪流之中。
他们尽量模仿着周围工人的步态和神情，低着头，眼神不与人交汇，脚步匆匆地朝着预定目标方向走去。
一开始还算顺利，他们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偏离主干道，拐向通往计量站后侧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时，周围的人流明显稀疏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警惕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站住！”
郭绍华和周正平的心同时咯噔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他们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魁梧、戴着红袖章的中年人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看袖章上的字，像是车间安全员，也可能是厂区巡逻队的。
“你们两个，哪个车间的？”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你们面生得很，鬼鬼祟祟往这边走干什么？不知道这边是重点区域吗？”
周正平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释。
郭绍华却抢先一步，脸上瞬间堆起一副憨厚老实，又带着几分焦急和讨好的笑容。
他往前凑了半步，点头哈腰地说道，故意让自己的普通话带上浓重的东北口音，听起来更像个外地来的技术工人：
“同志，同志，您好您好！我们是检修班的，刚接到车间通知，说这边有条蒸汽管道好像有点漏汽，声音还不小，怕影响下午生产，让我们赶紧过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做出四处张望寻找的样子：“这不，正找呢，您知道具体是哪一段漏了吗？这要是耽误了生产，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郭绍华这番话说得极为自然，语气焦急，表情诚恳，还特意强调了“影响生产”这个关键点，这是工厂里最忌讳的事情。
他赌的就是这个安全员职责所在，更关心生产安全问题，而且未必清楚所有临时的检修任务。
那安全员脸上的狐疑之色稍减，但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他皱着眉头，再次打量了他们几眼，特别是他们身上那虽然半旧但相对还算干净的工装，以及郭绍华那明显的外地口音。
“蒸汽管道泄漏？我怎么没接到通知？”他嘟囔了一句，眼神中依然带着怀疑。
郭绍华心中暗叫不好，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焦急而无辜的表情：“哎呀，可能是通知还没传达到您这儿吧？车间催得急，让我们先过来找找看。您看，这蒸汽要是漏多了，压力不够，下午轧机启动都成问题……”
他故意把问题说得严重一些。
安全员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犹豫。一方面觉得这两个人形迹可疑，另一方面又怕万一真有泄漏而被自己耽误了处理，那责任可就大了。
加上郭绍华态度“坦然”，一副“我们就是来干活，你别耽误事”的样子，他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没接到通知就是没接到。你们自己赶紧找找吧，找到了快点处理，注意安全！别在这儿磨蹭！”
“哎，好嘞好嘞！谢谢同志！我们这就找！”郭绍华如蒙大赦，连忙点头道谢，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周正平，快步朝前走去，像是真的要去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漏气点。
直到拐过一个弯，彻底离开了那安全员的视线，周正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师傅，吓死我了！刚才我差点就露馅了！”他低声道，声音还有些颤抖。
郭绍华却显得很平静，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别怕，沉住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低声道：“就是现在，快！”
两人不再犹豫，加快脚步，迅速来到了主计量站的侧后方。
这里果然比正面冷清许多，只有几条锈迹斑斑的管道和一些废弃的杂物堆放在墙角。
侧墙上有一扇不大的窗户，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有擦拭过了。
郭绍华小心翼翼地凑近窗户，用袖子擦掉一小块灰尘，眯起眼睛朝里面望去。
周正平也紧张地凑了过来。
窗户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可以看到一排排金属仪表盘柜。
虽然距离较远，加上光线不好，看不清仪表上具体的读数，但仅仅是惊鸿一瞥，已经足以让他们心头巨震！
郭绍华清晰地看到，其中几个并排安装的圆形仪表，玻璃罩边缘有明显被工具撬动过的划痕！
这绝不是正常维护该有的痕迹！
更让他们确信无疑的是，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关键的压力或者流量类仪表，其指针的大部分区域，竟然被一张黄色、写着“设备检修中，暂停使用”字样的纸条，从内部巧妙地粘贴遮挡住了！
这哪里是检修！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们想要掩盖的，正是这个仪表的真实读数！
“看到了吗？”郭绍华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周正平用力点头，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跳动着。
眼见为实！
之前的推测和计算，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前进厂的能源计量系统，果然存在人为干预的痕迹！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走！”郭绍华当机立断，不再停留，拉着周正平迅速离开了窗边，沿着原路快速撤离。
虽然侥幸过关，并且看到了关键的疑点，但刚才与安全员的遭遇，以及这惊险的一瞥，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
他们刚才那番关于“蒸汽泄漏”的对话，很可能已经被那个多疑的安全员汇报上去了。
前进厂的防备必然会因为这次异常事件而再次升级，甚至可能已经开始针对他们进行更严密的布控。
必须在对方做出更激烈的反应，甚至狗急跳墙之前，找到真正的、能够一锤定音的突破口！
时间，变得越来越紧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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